腊月二十三按我们竹溪的习俗过小年，母亲天蒙蒙亮就起床了，她拿着竹枝扎成的笤帚把厨房每个角落的蜘蛛网都扫下来，又吩咐几个孙儿把灶前堆放的柴火抱出去，把灶前灶后的灰尘清理干净。母亲在灶额上涂了点蜂蜜，嘴里还念念有词。母亲说用蜂蜜糊住灶王爷的嘴巴，等他上天见了玉帝就只能说好听话了。父亲大笑说现在老百姓家家顿饭成席有鱼有肉的，灶王爷上天哪里还有坏话说。母亲祭完灶我们就开始大扫除，擦玻璃，洗桌椅，扫庭院…母亲则把每间卧室的被褥都拆洗干净。弟弟家安在北京，一年也就春节回来一趟，母亲总是赶着有太阳的天气就把他们卧室的被子抱出来晒，翻来覆去的晒两三天，边晒边用小木棍敲打，计算着他们还有几天到家。
腊月二十四我们拢了2019年的收入账，心中颇为欢喜。今年受非洲猪瘟的影响，牛羊的市场需求增加，我们腊月中旬就已经完成销售。以往腊月都是最忙的，今年还有几天时间去置办年货。跟父母亲商量，给他们一人买套新衣裳。父母亲坚决不同意，说给娃娃买就行了，大人都不买，衣裳嘛穿着不冷就行，再说买多了我们也没有时间穿，每天种地放羊，有两身换洗的就行。
腊月二十五母亲开始炸丸子，做红肉，杀鸡，洗腊猪蹄。每年除夕母亲都要做蒸盆，蒸盆需要十八种食材，蒸四个小时以上。母亲的蒸盆更是讲究，所有的食材都是母亲按季节采摘烘干的。鸡蛋饺子里裹着肉馅，蛋黄蛋清是分开的，黄的像元宝，白的像银锭。红的萝卜、绿的菠菜、弹溜溜的粉条…想想都直咽口水啊!腊月我们杀了三头肥猪，一头羊，准备了几十斤牛肉，十五条鱼，三只鸡…各色水果、干果、糖果都买了一些。母亲划摸着团圆饭吃蒸盆，初一吃牛肉火锅，初二炖羊肉......
腊月二十六我在地里挖香菜，母亲在菜园旁边拨蒜苗。弟媳给母亲打电话说武汉发生病毒性肺炎，官方发布消息不排除人传人的可能。所以她们今年就不回湖北过年了。母亲的眼神瞬间黯然，嘴上却说那你们今年过年就不要回来，你们平安比什么都好，年嘛年年都是要过的。又嘱咐备好年货带好小孩等。挂了电话母亲烦躁地对我嚷道，菜够了，不要挖了，挖多了吃不完的。
关于不明原因肺炎我是腊八前后就从网上看到了华南海鲜市场消毒，紧接着关停的消息。通报的情况是未发现人传入的现象，所以并没有给我太大的触动。腊月二十七母亲不再里里外外忙活了，她一早烧上地炉子打开电视看新闻。官方媒体倡议“请其他地区市民无特殊事项不要去武汉”“请武汉市民尽量留在武汉”。我突然惊觉2020年的春节可能会跟往年不一样。腊月二十八我有个从外地回县城的朋友打电话说要到山里来看我。我说你翻山越岭来看我的心意我很感激，但为了我们各自家人的安全健康，请你不要来。母亲也挨个给亲戚打电话，取消了过年走动的约定。父亲兄妹六人，母亲也是兄妹六人，现在他们的兄弟姐妹基本都是三世同堂还有四世同堂的，湖北竹溪又是三省交界的地方，因此我们的亲戚就分布了几个省。父亲年逾古稀在家族颇受尊重。每年腊月在外地工作的年轻人都回村了，结婚搬家的请帖就多了起来，父亲拿着两张请帖有点犹豫，最终还是说，打个电话不去了吧！不能为了面子传染了病毒，害了一家老小就要不得了。
腊月二十九早晨开始下雪，细细软软像筛了一地的糯米粉，慢慢的就成团成团的往下砸，很快就积了五六公分厚。我坐在炉火边打开微信赫然发现武汉关闭公共交通的信息。我愣了几秒，跟家人说了这个消息。我们都有点难过。武汉那么重要的交通枢纽，关闭公共交通会造成多大的损失啊？武汉那么大的城市，关闭公共交通生活物资是否供应得上？于是我们一致决定，除夕我们不再做蒸盆，初一我们也不再吃火锅…四菜一汤就照平常的日子过年。我们在农村没有富余的粮食蔬菜捐赠本就非常惭愧，哪里能再去采买，城里人肯定比我们更需要。
除夕大雪封山，我们住的山坳一积雪就不能通行了，方圆几里地也没有其他住户，处于自然隔离状态，孩子爹一早就带着孩子们背草上山喂牛羊去了。往年的除夕我跟母亲都忙的团团转，准备丰盛的团年饭。今年的除夕很特别，早上我贴了春联好像就没有什么事了，春联是唯一过年了的象征，厨房里没有色香味俱全的蒸盆，院内没有嬉戏打闹燃放爆竹的孩子，父亲带我们完成了简单的祭祖仪式，年年必看的春晚也没有心情看了。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看新闻。新闻中都是武汉的消息。对于我们这个深山中的小家来说这是一个沉静的除夕，但对奔赴武汉的医护人员来说这是一个繁忙的除夕，她们在万家团圆的日子选择与家人分离奔赴一线，除夕夜吃盒饭不眠不休的与疫情抗争。看着新闻我们一家人的心都沉甸甸的。
正月初一天气放晴，瓦蓝瓦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干净而深邃。阳光照在雪地上亮闪闪的反着光。早上我们吃了野菜馅的饺子，孩子们把院子里的积雪铲起来，在院子的角落堆了一个雪人，这个雪人穿着防护服，带着护士帽，骑着竹笤帚，孩子说这是扫除疫情的天使。
正月初二是儿子十二岁的生日，母亲给他煮了两个鸡蛋，炖了一锅羊肉汤。气温上升的很快，阳坡的积雪已经融化了，花园了的兰花、海棠都打了花骨朵含苞待放，康乃馨、忘忧草、芍药也发出了新芽…就算积雪未融，春天还是来了，我该整理花园了。
正月初三山坡上大片的干草露出来，牛羊可以上山放牧了。早餐母亲煮了红薯玉米糊，就着一盘香椿咸菜，一家人吃的格外香甜。饭后我们赶着牛羊，背包里放两本书，一壶水，几张饼，在山上呆了一整天。记忆中没有过这样清静的春节，也少有享受这种不打扰，不应酬，睡懒觉可以心安理得的假期。如果不是人人都带着口罩，时刻提醒我中国还有千千万万的人，在各个不同的岗位上为阻击疫情舍小家顾大家，我简直就有点喜欢这样的清静了。
正月初四各方面的消息都在说武汉疫情危机，医用物资短缺。于是迅速形成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的态势，明星、网红、企业家、普通人捐款捐物，医疗物资企业加紧生产，农民捐赠蔬菜，快餐店员为了保障医护人员的饮食每天只休息四小时…看的我们眼睛都湿润了。父亲说人心齐泰山移，这个时候就能看出我们中国人团结啊！母亲说发生这么重大的疫情我们每个人都应该尽一点力，现在老百姓的日子这么好，没有房子住的国家给盖，没有钱看病上学的国家补贴，只要国家政策好，我们就能吃饱穿暖，要那么多钱干嘛呢？我们没有物资捐就捐点钱吧！湖北竹溪是国家级贫困县，这几年享受精准扶贫政策，我们村的路也修了，农网改造后电灯也明亮了，网络也通了，我们在家就能把我们的牛羊卖出去，日子越过越好了。父母经常念叨党的政策好，他们虽然过年都舍不得买一双新袜子，但说要捐款却都是舍得的。我们家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每天郑重的看新闻，也没有任何时刻比现在更热爱我们的国家。
正月初五父亲说我们把土豆种下地，也不知道疫情会持续多久，但种地误了春天就长不出来了。我们这里方圆几里地没有住户，我们还可以出去。于是我们一家八口就下地了，牵绳子、起垄、挑粪、播种…肩膀被扁担压出了红痕火辣辣的疼，但我想如果我们种的粮食、蔬菜能够出现在抗击疫情的战士们碗中，哪怕只够他们吃一餐也是很开心的事啊！下午村支部书记来了，给我们家发了三十个口罩，嘱咐我们不要出门，如果缺生活必须品村里有专门的采购员会送到家。我们说我们什么都不缺。村干部也是人，也有家有孩子，从除夕开始他们就轮流守在村里的每一个路口，负责宣传、采购、发口罩，运垃圾…我们能不给集体添麻烦就尽量不要添麻烦吧！
正月初六镇长打电话来询问我们家的健康状况。我回答一切正常。又问了我们这里有没有外来人口，再次嘱咐我们不要出门。 我们乡镇十三个村，一万六千多人口，这样排查工作量很大啊!截止今天我们乡镇尚无一例冠状病毒肺炎患者，这是值得庆幸的。
日子就这样在一天一天的过着，每日看着全国新型冠状病毒的实时动态，有难过、有焦虑、也有无能为力的愧疚。在这个沉寂的春节我依然种地、放牧、教孩子们读书，或许这种特有的安静可以洗涤心灵。但作为农民我希望天是蓝的，水是清的，我们可以不戴口罩在阳光下劳作，自由呼吸每一口清新甜美的空气。（张晓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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