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还是不信

时间:2018-10-10 10:18:57      字体:  打印  播放

四季之中,秋最特别。秋天一到,遍地金黄,色彩斑斓,成熟收获的季节到了。秋,给人以富足,给人以享受。

这个秋天,正是今年扶贫攻坚任务完成的“关键点”,也就是精准扶贫的困难户,是否能够精准脱贫的检查验收阶段。小县城的黄副县长,在其他镇帮包着深度贫困村,而今天去的却是他原来当镇党委书记时,充分肯定而且亲自点名、通过党员选举出谢大友当支部书记的村。听说近两年扶贫攻坚任务完成不错,只是忙城建和帮包的扶贫村了,所以这个村很少去,再加上手里攥着信件,心想是该去查查看看,深入了解了解了。

1

说起那个村,黄副县长并不很熟悉,但是却有缘分。

那年,黄副县长还在牛头镇担任镇党委书记时,扶贫开发建设已在山区农村大力开展起来,以产业结构调整为抓手,好多农民观念没转过来,推进难。

也就在这年,谢大友恰好从新疆农垦建设兵团复员回到毕嫁村,见到家乡还是老样子,不仅贫困落后,而且饥饿荒凉,吃的还是上半年洋芋搭南瓜,下半年红苕拌萝卜荫子,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毕嫁村、毕嫁村,不嫁外地就守贫。女娃子都嫁完了,这村也就消失了哦。”谢大友伤感的思绪。

上面政策是越来越好,可怎么发展,如何脱贫致富还得靠适合当地条件的好思路才行啊!谢大友在思考、琢磨中,想到在新疆部队建设兵团调整产业结构时,了解到中草药市场好,猛然醒悟自己所在的山区更适合种植。于是,大胆地把自家八亩地成熟的红苕挖了后,还把几户外出打工撂荒的坡地租过来,全部种植了药材。退伍金用得净光不说,还借了亲戚一屁股债。把本来复员回家娶媳妇的钱全搭了进去,快要进门的媳妇知道了也退亲散伙了。“当了几天兵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现在有几个看病用中药,粮食都不种了种啥草药?谁买!”全村的人不理解他,还都在看他的笑话。

谢大友秉承部队铸就的军人骨气,练就的军人作风,用它自己的说法就是“没得五山斧,不砍六山柴。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他还坚定自己:“无妻一身轻,这事搞不成了还可再来,退一步大不了也出去打工,有的是力气!”他向来做事,就不管别人笑话不笑话,自己的事自己当家。

村里的好心人劝他,说十来年前政府叫大搞烟叶,收了烟叶跌了价,好多烟叶大户贷的款到现在还没还完;几年前又叫搞啥种黄姜产业,结果黄姜丰收了,没人要了,全卖出去还不够还种子钱等等。而他却说,那是路子不对,再说失败是成功之母,比如打仗总要有人冲在前面,干事业总要有人来带头,只要选对路子,我就不信这山好水好地也好的这山里人,就一辈子受穷?

正为此事着急的牛头镇党委书记黄振民(现在的副县长),知道此事后,亲自带领镇农技站的干部来到毕嫁村,先问清谢大友的做法,明白了谢大友的思路和胆识;又问清村民的看法,知道了村民怕担风险的根由;再问清村干部的想法,理解了村干部做事的难处。他回到镇上后,对镇干部说:指导农业生产,不能再搞行政命令,不能再有“瞎指挥”,群众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但可以抓点带面,鼓励支持谢大友试试,有成效不用动员大家就会跟着走。

实打实的事,就有实打实的期盼。

果然,三年后的谢大友,收获的药材赚回村民想都不敢想的一大把票子。毕嫁村出了个冒失的年青人,毕嫁村的产业调整有了起步,兴奋的黄振民几夜睡不着觉,他认为谢大友是在部队入的党,年青又敢为,还有远见,就像当年毛主席说邓小平那样:人品好,才难得,顺势就点名推荐谢大友,并提交村支部党员大会选举,全票当选为毕嫁村的支书。

谢大友当支书不到一个月,黄振民就从镇上提拔到县上,当了现在的分管城镇建设的副县长。

2

秋天的早晨,寒意蒙蒙,爽风阵阵。黄副县长一人独坐在村口的石墩上抽烟,看烟头白灰之下露出红光,微微透显出暖气,心头的情绪便跟着那蓝烟缭绕而上,一样的轻松,一样的自由,却又有些沉重。一转眼,缭烟变成缕缕的细丝,在朗朗的天空中慢慢不见了,霎时他心上的思絮也跟着融于大千世界,所以也不讲那时的情绪,而只讲那时情绪的况味。

黄副县长从牛头镇汇报的材料得知,毕嫁村经过两年精准扶贫,现在已达脱贫标准,整村退出,全村人正朝着奔小康生活迈进,就有些喜上眉梢。再说在城镇建设上整天总是忙,征地、拆迁、安置矛盾重重,纠纷起起,有些焦头乱额,所以这几年几乎没到边远村去过。而且自他从牛头镇走后就再也没有去过毕嫁村,就想趁暗访精准扶贫的理由到这个村里看个究竟,是不是和信访材料说的一个样,是不是信中反映的与脱贫有关的事。毕竟谢大友当支书是自己亲自提名、督促选拔起来的,如果镇里所言不虚,自己也就心安理得,不会心存愧疚;这信中的事就不言自破,自己也不会在意。于是,黄副县长就一幅百姓装束,悄悄来到毕嫁村,没带部门也没带秘书。为了问到实情,了解到真像,他就在村口外通镇柏油路的路边下了车,径自一人进了村。

走在村级道路上,脚下已不再是当年的烂泥路,而是宽阔平坦的水泥路,路边碗口粗的柏树、香樟树、玉兰树,交错而立,像一排排卫兵守护着村道。“呜呜呜”的摩托车不时从远处而来,新潮时髦打扮的村姑山娃擦身而过。

村道两旁,依山傍水的农户院落,都是白墙红瓦的两三层建筑的楼房,房顶上一个个小小的银灰色铁锅一样的电视卫星接收器,黄副县长知道那是“村村通”的成果。秋天时节的好天气,农户和院子的场坝边,几乎都有靠在木椅上的、坐在矮板凳上的、蹲在大石上的老人,他们穿着整齐,面向暖阳,不时有笑声和谈话声随着微微风声传进耳里……毕嫁村原先可是镇上出了名的穷村,生活安排年年都是镇上的议事日程,“不饿死一个人、不冻死一个人、过年家家要有一顿肉吃”成了镇干部的第一责任……同样的土地,政策好了,观念变了,村干部强了,这精准扶贫的变化简直是刮目相看啊!黄副县长边走边看,这心啊就像一跤跌进酒缸里──豁(喝)然开来了,由衷地感觉舒坦、惬意。

3

秋天的晨霞,与黄副县长的脸一样的灿烂。他边走边看,到处都不像他原来见过的样子了,转了几个山梁沟弯,突然看到梁腰间一处陈旧的长三间土木瓦房,与这乡村的颜色极不相称。院坝边由三角木棍叉支起得得竹竿上晾晒着衣物,这表明仍有人在此居住。这该不是住着孤寡老人吧?应该不是!因为在自己当镇上书记时,凡是孤寡老人、五保户,以及在外打工的留守老人,都搬进了镇统一建修的中心敬老院了啊。难道他们住不惯,又搬回来了?黄副县长霎时产生了逆向思维,是不是干部作风真的出了问题?应该不会呀,前几天市上专门下来检查敬老院建设,记者还明察暗访了这个镇的敬老院老人居住、生活情况,不仅评价好,报纸还发了专题宣传报道啊!难道领导检查、记者报道都是虚假的?!

有很多复杂想法和迟疑的黄副县长,此时的心情,就像这秋天的晨雾,刚才还霞光四射,现在已是云飞雾腾,遮掩了霞辉。于是,他抖擞精神有些萎靡,坚定的脚步有些蹒跚,激动的心情有些暗然。但他信奉自己一贯的做派,就是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便下了坡,走了过去。

院坝虽然还是泥土的,却很整洁,柴火、农具摆放有序。在侧屋墙边,黄副县长看到有位农村大嫂正在水龙头下的石板上,使劲地揉搓着衣服。这位大嫂虽说衣着不怎么样,但浑身上下透出一股清清爽爽的利索劲儿。农村大嫂发现有人进了院子,忙停下手中的洗衣活,有些腼腆的笑了笑,算是打过招呼。

黄副县长和蔼地问:“大嫂,这是你家还是你娘家?”

农村大嫂见是不熟悉的人,眼睛快速地盯扫了一下来人,钝疑地说:“自家。”转身正欲进屋拿凳子。

“大嫂,你洗你的衣服吧,我就找个人,问件事就走!”黄副县长怕打扰农家大嫂做事,随即说。 “你们村的谢支书这人怎么样?”接着就拐弯抹角地问。

这一问,农村大嫂脸一黑,凳子也不拿了,转回身就坐在洗衣水池边了,脸朝外一迈说:“你问这个龟孙没良心的,他的心早就让狗给吃了。”

黄副县长当即愣住了,思维在瞬间一片空白了。当时自己那么看好的人,镇上、部门一直推崇的好支书,在村里却有如此反响,甚至是恶意的投诉,这是自己下村“暗访”的开门意见。别人说的,自己刚看到的,这毕嫁村的变化确实有目共睹,如此说谢支书是有其它方面的问题,是经不起“权、钱、色”的诱惑,也腐败堕落了?难道真像信中说的那样?舒畅的心理一下起了几多疙瘩,真应了那句话“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既然如此,不如来个反证法。黄副县长就直言不讳地说:“听别人都说谢支书这也行,那也好,你怎么说他‘不兆’呢?”

“‘不兆’就是不兆,我这还是在你们外人面前,给他留面子,要是当他的面,那更就莫得好听的。”农村大嫂一边说,一边丢下正在洗的衣服进屋去了,觉得还是要给来家的客人拿凳子坐才过得意,因为这是乡下的习俗,不能冷落人。

4

秋天一来,就是孤独寂寞的季节,秋风瑟瑟,秋叶凋落,一切的一切又都引人惆怅,给人以思念,给人以遐想。在这个多变之“秋”,许多的景物都充分展示了它们独特的魅力。

端出凳子的农村大嫂,先让黄副县长坐下,然后又捧出一杯热茶,说这是电壶刚烧的水泡的。脸始终是平着的,而且是灰色的,黯然半天,在黄副县长的开导下,才开始讲出缘由。

农村大嫂说,这两年精准扶贫四个队伍一来,先是组里,后是村里左右上下、邻里壁舍在他当扶贫队长的带领下,都一步一步脱了贫、富了起来。拆了草房盖瓦房,好多都是扒了瓦房盖楼房,高高大大、亮亮堂堂住在里面多舒服。你看我的家,像个啥样,不说是小车、冰箱,连个彩电都看不上,你看着上坎下屋的哪房子不比我家好,我这个家他就是没眼睛看……

说的是呀,这毕嫁都村精准脱贫致富了,正在奔小康了,怎么还有你这个贫困户呢?黄副县长百思不得其解,皱了皱眉头,说:“我看大嫂是手脚麻利的人,更是勤快之人,难道谢支书就不帮帮你?

“他来帮,他倒是在帮,正是在他的帮忙下,是把我的家越帮越忙,还越帮越穷!你说气人不气人?哼哼!”农村大嫂冷冷一笑。

黄副县长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呆滞了一下,反问道:“帮倒忙?”

农村大嫂看来人很和善,也不见外,像是记者来采访的,就直肠子直说:“你看对面那几亩正在长的中草药材,前几年辛辛苦苦收的药材卖成钱,准备就是盖新房的,可是他今天一个思想工作,明天一个思想动员,后天一个劝说,硬是叫我把卖药材的钱捐给村上学校了,说学校是个啥D级危房,上面给的补助款不够用,再不建新校就会出事。我们女人家,又是带孩子的,心肠本来就软,经不住他三说两说的,就服了他……反正他吃柿子赶软的捏,他想咋捏就咋捏。

“这事是真的?”黄副县长听着听着,脸色就一句一句地铁青下来。

“这事还能编的出来,你到学校一打听就明白了。还有,去年三月,二组的符家老汉得急病,娃子媳妇都出去打工了不在家,等急用钱治病。那龟孙子又来动员我捐些款,这人命关天的事哪能耽搁,我就把卖了几挑菜的六百多块钱给了他三百块,他还嫌少……”农村大嫂气呼呼地说,说着说着就唏嘘有声地落泪起来。

“这真是岂有此理!这不是有农村合疗吗,这当支书的哪能如此做派!”黄副县长激愤起来,下意识地连拳头都拽的紧紧的。脸撇开农村大嫂,自言自语地说:“怪不得有人写上访信,说他一天到黑不落屋,精准扶贫是假,就是村里有相好的,还经常大吃大喝,把钱都花在一边去了。哎!我当时选的啥人呢!咋变得这么快呢?”

“你说他啥?他在村里还有相好的?还大吃大喝?这是哪个嚼烂舌根的,遭天打五雷轰的说的哟!”农村大嫂一反常态,怒气冲他而说:“你看他那个怂样,村里的姑娘媳妇能看得上他,笑话!屋里有个温饱就不错了,还大吃大喝?就是他好面子,又不想沾村上的光,来人就吃到他家里、喝他家里!简直就不是个家人!就是个野人!”

农村大嫂这一番话,噼里啪啦说得黄副县长是云里雾里,更是丈二和尚一点头脑都摸不着了!这话都不知道该从何搭起了。

蹭开脸容,轻声满语地问:“谢支书的家在哪儿?你指给我,现在我就找他去!”起身欲走。

“你别找,这里就是他家……我就是他的女人。”农村大嫂用袖口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表情有些羞涩与别扭。

黄副县长恍然大悟,心里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感觉,鼻子有些发酸。

……

5

黄副县长回县城以后,写下感叹的日记:“毕嫁村的秋天来了,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硕果累累”。 

“信,还是不信。我爱上了这个秋。不是因为沉醉于‘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美景;不是因为怀念‘迢迢新秋夕,亭亭月将圆’的美好;也不是因为感叹‘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的美情。只因为这个淡定而宁静的秋天,有一次特别的旅行开始,有一些特殊的人重逢,有一尊改变农民历史命运的里程碑。在这样一个秋雨稀落的日子,像似婉约遇见了豪放,才情遇见了理性,松涛遇见了香林。

今年的秋天,是一个让我思念的季节,那院子落叶和我的思念都积了厚厚一叠,可是那饱满的稻谷,鸣翠的黄莺,振荡的山歌,真真切切幸福了我心中的世界。

今秋,在我心中却是最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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