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市的地铁出口处，又围上了一大堆看热闹的人。人群中间，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婆婆坐在地上，她的面前放着一只碗，碗下压着一大张纸。纸上写着：
“我是A省农村的一个孤寡老人，因为家乡水灾，只身来到这里，投靠打工的侄儿。谁知侄儿不认，我只得流落街头。过路的好心人，可怜可怜我这个孤老婆子吧！请您们给我凑点路费，让我能早日回到家乡。我永世不忘您们的大恩大德！”
看热闹的人们，低着脑袋看着“地状”，有的人还津津有味地念出声来。
有的人说：“作孽呀！这个阿侄是黑了良心，害得伊这么大年纪还出来讨饭！”
有的人说：“现在农村富得很，孤寡老人的日脚也蛮好过，这件事不一定是真的！”
有的人还说：“是呀，报纸上就揭露过不少行骗讨饭，成了乞丐万元户的事情”……
大家七嘴八舌议论不休。这时，一个中年妇女却说：“不管怎样，价(这么)大格年纪，白发苍苍‘告地状’，有一点点办法，就勿会格弄(这么)做！”说着，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元钱，放在老婆婆面前的碗里。一边啧啧叹息着：“无儿无女可怜啊！”一边走出了人圈。
人也真怪，刚才还是只看光议论的，或者光议论不给钱的，这位中年妇女开了头，就象有传染病似的，大家不约而同地把手伸进自己的口袋，就有人摸出一元、二元的扔进老婆婆面前的碗里……一个陪着女朋友逛马路的男青年，为了在女方和众人面前“折台型（出风头）”，掏出一张拾元钱纸币放在老婆婆面前。老婆婆感激得直作揖，口中不停地念叨：
“好人呀！好人呀！菩萨保佑你长命百岁！”
人群渐渐地走散了。老婆婆把散落的钞票归拢起来，放进一只旧提包里，拍拍身上的泥土准备离开。
这时，一个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小伙子来到面前。他亲切地问老婆婆：“老大娘，您真是孤寡老人吗？”
老太婆满腹狐疑地点了点头。
“您这‘地状’上写的都是真的吗？”
老婆婆叹了口气说：“唉，我这么大年纪还能说谎？满头白发还在街头丢人现眼，前世没有修行哟！这张‘地状’还是请一位好心人帮我写的呢！”
小伙子叹息着。他想了想，对老婆婆说：“老大娘，我相信您的话。唉，我也是个苦命的人呀！前几年，我父母生癌症先后去世，如今我孤苦一人过日子。如果您不嫌弃的话，就跟我回去过日子，我愿意给您养老送终！”
这下子是老太婆吃惊了！她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二十来岁的年纪，一副憨厚老实的样子。要不是她有难言的苦衷，就跟他回去过日子也不会有差错的！
其实，这老太婆的确像刚才有些人议论的那样，是当前社会上出现的一种怪胎——乞丐专业户！一些农村中好逸恶劳者，从行乞中摸到了一条又轻松、又无风险、成效最快的致富门道，举家出动来到大城市，编造种种让人同情的谎言骗取钱财。刚才率先丢一元钱的中年女人，其实就是老太婆的搭档。她俩换着地方轮流“告地状”……每隔几天，就把大把零钱到银行换成整票，邮回老家。才一年多时间，老家就盖起了楼房。老太婆雄心大得很，这次是给小儿子讨“全套高档家电、家具”来了！
现在，老太婆为难得很：跟这个小伙子去吧，不是那回事！不跟他去吧，情理上说不通，又怕被拆穿西洋镜！老太婆毕竟在大城市混了不少日子，她把心一横，答应跟小伙子回家！心里还算计呢，这傻小子也不能老盯着我，找个机会溜掉就是了。如果是个大户头，家里有货，俺顺手牵羊也不为过！于是，她高兴地说：“你如果真的可怜我这个老婆子，我就跟你回去，做个保姆还是可以的！”
小伙子见老太婆应允了，显得十分高兴。他连声说：“太好了！太好了！从现在起，您就是我的妈了！妈——”
这一声“妈”，还真叫得老太婆心中痒酥酥的！小伙子对她说：“妈，我叫阿龙。我带您先去买套衣服，再去洗个澡。省得邻居看了笑话，对他们就说您是乡下来的姨妈得了！”
老太婆此时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小伙子领着她，先到大商场给她买了一身合体的衣服，又领她来到“天鹅池浴室”，拜托一位女服务员领着老太婆洗澡、搓背，里里外外换上了新衣服。老太婆心里真舒坦，仿佛在云里、雾里、梦里，觉得自己撞上好运了！
小伙子带着红光满面、焕然一新的“妈妈”这家商店出，那家商店进，二人提着大包小包，一路上说说笑笑，真象一对慈爱的母子呢！
他们来到“天赐福”金店门前，阿龙对“妈妈”说：“进去转一下，我给对象小玲买根项链。”老太婆心里乐滋滋的，她想：我是遇上财神爷了！要不是家中有儿有女，跟他过日子也不亏，省得行骗乞讨、丢人现眼了！
在金店的柜台前，阿龙客客气气地对女营业员说：“小姐，请帮帮忙，挑一根式样好一点、成色足一点的白金钻链好吗？”
实习期刚满不久的女营业员水仙听到这甜润的嗓音抬起头来，只觉得眼前一亮：这小伙帅极了！脸蛋像演员，身材像运动员，声音像播音员……她只觉得一阵脸红心跳，笑盈盈地介绍这样、那样，接待这气度不凡的母子俩。
不料，阿龙横挑竖挑不满意。他红着脸，吞吞吐吐地对水仙说：“请把橱窗里的那根样品项链拿出来看看好吗！”
水仙犹豫了一下。因为按照规定：样品一般是不出售的，而且开橱窗要请示店领导。但不知什么意念驱使，她竟不忍心拒绝眼前的帅小伙！她对阿龙嫣然一笑：“您等一等！”就到里面取出钥匙，又从橱窗中取出样品项链。
阿龙对这根项链十分喜爱，当场决定买下。他从手提包里取出捆成一扎的崭新的百元大钞准备付钱。水仙对他说：“付款在中间的收款台，我这里开票。”
阿龙却想起了什么，把一大扎人民币重新放进包里，对老太婆说：“妈，我还是给小玲看看再付钱吧！免得花了钱还让她不中意！”
他又笑容满面地对水仙说：“小姐，再请您帮帮忙。我把一万元钱押在这里，我妈也在这里不走，我把这根项链拿给我女朋友看一下，她如果满意，马上就来付款。”
水仙听了心想，这小伙子不仅外表美，心也细，对女朋友多好啊！要是我今后也能找个这样的……她不假思索地同意了。让老太太捧着装有一万元的皮包 坐到柜台里面来；让阿龙把项链拿走了。说好，半个小时之内一定赶回来。
半个小时过去了，柜台前不见阿龙的影子；一个小时过去了，那根项链还没有送来！
快关门打烊了，金店经理从楼上办公室踱了下来，看到柜台里面坐着一个神色不安的老太婆，感到很奇怪。走过来一问，水仙忐忑不安地将情况略略一说，经理立即气急败坏地吼了起来：“笨蛋！这是骗局！你上当了！”水仙吓得赶快让老太婆打开皮包，拿出那扎人民币一看——除了两面有两张百元大钞外，中间都是切得整整齐齐的、和百元钞票相仿的银行训练用的点钞纸！
水仙吓傻了，随即嚎淘大哭。她一把揪住老太婆：“把你的儿子交出来！把项链交回来！”
老太婆吓得卟通跪在地上，连哭带喊：“我也是受骗的呀……”把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经理气得七窍冒烟：“好啊，你骗别人，别人骗你，又串通一气来骗我们！”他吩咐两个小青年：“把这个骗子送到公安局去！”又气呼呼地对水仙说：“我平时的警告，你总是当耳边风，怎么样？知道厉害了吧！你今年的奖金就别拿了！还要赔偿全部损失！”
水仙心痛啊！全年奖金加赔偿一起有三万多元呢！这一年多的工作白干了！她悲从衷来，越哭越响，直哭得浑身抽筋，气都上不来。
其他营业员纷纷劝经理：“老板，侬姜老办法多，放水仙一马吧！”
一个女营业员说：“阿拉老板一向菩萨心肠，不会让水仙活活哭煞的！帮帮忙，让水仙少出点血，意思意思。明朝水仙到城隍庙拜拜，保佑侬老板活到二百五十岁！”
经理卟嗤笑出声来。“侬才二百五呢！”他看了看哭成泪人的水仙，心也软了下来：“算了，算了！不扣奖，不赔偿了！”
水仙以为听错了，待问清楚了，立刻破涕为笑。转而又担心地问：“经理，你怎么向总店交待？”
经理嘿嘿一笑：“你当我是‘洋盘’（傻瓜）！我早就有了防备！告诉你们，橱窗里面的所有样品都是假的，那个项链还不值一百元呢！所以呢，橱窗里写着‘陈列样品，恕不出售’就是这个道理！”
“老板英明！”
“老板二百五十岁！”店堂里几个青年营业员欢呼开了。
这时，楼上办公室电话铃响了。经理得意洋洋地大步走上楼，拎起了电话筒：
“喂——哪里呀？公安局？噢，你们是不是抓住了一个骗子？不是！啊……”
电话里，公安局治安处王处长告诉经理：派人来公安局一趟，把那根假项链取回来；顺便把那个“妈妈”送过去。
王处长说：“阿龙是警校新分到我们治安处的警员。我们看到报纸上刊登了你们店反盗、防窃的经验介绍，准备把贵店树为防暴、防窃的先进典型，阿龙是前来贵店实地考察的……”
经理怔住了，脸“腾”的一下红到了耳根。
( 城北老伯 本人原创,写于2009年，曾发表在《长江日报》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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