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暇之余,漫步于竹山县城内,我都要到那些老街旧巷里走一走、看一看。尽管那古老的城墙已成残垣断壁,尽管那经年的老宅已古老陈旧,尽管那陈年的瓦当上长满了青苔,尽管那深深的陋巷里布满了风霜,可是这些对于我来说,它们就像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凝重地站立在我面前,向我敞开心扉,讲述着那遥远而又鲜为人知的春秋往事。
一
我的家乡竹山县,古为庸国,自春秋置县,秦汉为上庸,梁为新丰,晋为武陵,北周为孔阳,后为竹山县,至今已有1400多年。然而,在漫漫的历史长河里,县署之地,几经辗转,先方城山,后县河,再宝丰,又房州,先后六次更迭,最后迁建于堵河以北的龙背山麓。
竹山县城历史悠久。明成化三年以前为旧城,后由时任竹山县知县的杨春重修,墙体用黄土夯成,高一丈二尺,设有四个城门,东门为“迎宾门”,西门为“广泽门”,南门为“迎恩门”,北门为“观澜门”。四门城楼,飞檐翘角高耸于城头,环视四周。
如果四座城门取其一,那就不妨细说一下古城的北门。古城的北门旧址大概在现竹山广场北路,与南门遥遥相对。从南到北,一条街道形成了古城的中轴线,正好将古城从中分成东西两半。若沿此线向北延伸,就不难发现,这条中轴线正好跟龙背山脉在一个走向上,这可能就是古人所讲究的“龙脉”吧。
孟子曰:“为水有术,必观其澜。”遥想当年,若是站立北门城楼之上,耳闻城外涛声阵阵,眼观堵河波光粼粼,不得不承认古人为北门取“观澜”之名,可谓恰如其分。
在封建王朝统治时期,随着江山轮换,朝代更迭,古城也经历了无数次战乱,屡毁屡建,生生不息,延续至今。据史料记载,元代至明成化十二年,朝廷为防止流民啸聚山林,聚众造反,采取了“空其地,禁流民不得入”的办法,荆襄山区便成了当时的封山禁地。
据嘉靖版《湖广图经志书》和《湖北通史·明清卷》记载,明成化八年(1472年)竹山人口统计,共有1304户共6348人。可以想象,当时在竹山这片广袤的土地上,只有区区几千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原始生态?也许生活在当今社会的人们是无法想象的。不过,我们可以从民间“一猪、二象、三老虎”的说法和流传甚广的“野人撕活人”的故事里窥出一斑来。由于人口萎缩、百业凋零,从而导致城池年久失修、日趋颓废。明成化元年至六年,处于荆襄山区腹地的郧阳(今十堰市),先后爆发了两次大规模的流民起义。虽然流民起义最终被镇压了下去,但是流民依然蜂拥而至,驱而复之。朝廷被迫于明成化十二年十二月,改“堵”为“疏”,下旨解禁,设郧阳府,置各县,让流民附籍。于是,各地流民络绎不绝地来到郧阳山中,安家落户,繁衍生息。
随着流民大量涌入,县署之地也随之扩大。竹山县城于明成化十四年再度扩建,绕城墙一周达到五里。而主城外的城楼则是明正德五年建设的,当时竹山县知县朱绅出于防御需要,在通往川陕大道的“广泽门”外筑月城(瓮城),后又在月城建火神庙,向西逐渐演变成西关市集,即现在的竹山县西关街。因县城东南的堵河之畔有将军潭、南门河两处深水码头,得于舟楫之利,沿河也就逐渐形成了商贾云集的河街市集,即后来的南关街。明隆庆元年,竹山县知县雍世哲鉴于此处人气兴旺,便将“迎恩门”从比较冷清的水西门改至城南,镌刻到南门城头上。
崇祯七年至九年,张献忠在谷城诈降明廷,祸及郧阳山中,三破竹山城,最后食尽城中粮食,焚城而去。嘉庆初年,郧襄白莲教起事,曹海阳、祁中耀从房竹发难,攻陷竹山城。时任竹山县知县的刘大成弃城而逃,后因畏于朝廷严刑峻法,在逃亡途中吊死于路边的歪脖子树上。典史吴国华 (相当于现在的公安局长)被白莲教信徒斩杀,古城里的城隍庙、县衙等被焚毁。
平息白莲教后,随清剿大军而来的安康县丞范继昌继任竹山县知县。为加强城防,他下令用石灰糯米汁坐浆,以巨石青砖砌墙,重修城池,并筑翼城至观音阁崖下,以绝北路;沿堵河由东往西至火神庙一侧筑翼城,以绝南路;新增小南门(上巷子上街头)和小西门 (火神庙外侧),以方便城里百姓运柴取水。据记载,筑翼城的过程中,在城西挖出了明洪武十六年烧制的古砖,上边刻有官吏和工匠的姓名,足见古城屡遭焚毁(崇祯五年,房竹两地地震,山崩地裂。崇祯九年,张献忠焚城)。
竹山县城重修后,城墙高已达一丈七尺五寸,并建雉堞八百二十五个。至此,竹山县城设施已近完善,规模也达到了一定程度。据县志所载,当时城内坊市达十二处之多,有德政坊(位于县门街)、仁和坊(位于东门街)、永宁坊(位于后街)、真庆坊(位于新街)、广泽坊(位于西门街)、中立坊(位于南门十字大街)、武安坊(位于辕门街)、集贤坊(位于北门东街)、文献坊(位于北门西街)、文林坊(位于奎文阁右)、河街市集(位于南关)、西关市集等。
掩卷遐思,假如身处那个年代,伫立街头,举目四顾,你一定会为那青石铺路的坊街两旁、具有浓郁巴蜀建筑风格的两道檐、板凳挑构造的民居而陶醉;你更会为那遍布古城的斗拱结构、雕梁画栋、飞檐翘角,具有独特建筑风格的寺庙、会馆、书院所展示出的精湛的传统建筑艺术而叹为观止!
二
堵河是竹山人的母亲河,它承载着古庸文明,养育了两岸苍生。古庸国时期,人们以堵河支流霍河为分水岭,界定了河流的称谓,即霍河以东因河水流入汉江时,有一沙洲(韩家洲)正堵在入口处,故称之为堵河;霍河以西至上游的两河口,因地处古庸国都城之地,则称之为庸河。
堵河和庸河交汇处的竹山城,三面环水,背靠龙背山,北高南低,虎踞龙盘,虽不敢说有王者之气,但也不愧为人杰地灵的兴盛之地,由此可见古人在县署选址时所具有的慧眼和匠心。而因县城选址,以称黄土论斤两再定取舍,演绎出的轻土坝和轻土坪的故事,至今还在坊间广为流传。
过去,人们去北门坡,需经中立坊(位于南门十字大街)穿过街楼,再上一段缓坡,俗称上北门坡。那个时候的北门坡,有东西两坊,东边叫文献坊,西边叫集贤坊。单从这两个很文雅的坊名中就能感受到古城的文化元素无处不在。如果说古城里的文化元素只是一种符号的话,那么在这两坊周边方圆不到一华里的方寸之地,却会集了文庙、书院、学署、义学、兴贤馆、上书井六处“传经布道”的圣殿,这就不能不说是对古庸文化底蕴的最好诠释。而在这些圣殿之中,现仅存的文庙当属古城里最具代表性的标志建筑。文庙始建于明正统十三年,于清道光二十一年重修。
古时候的北门坡背靠林木茂盛、人迹罕至的龙背山,远离闹市的喧嚣和堵河艄公号子的干扰,环境幽静,是读书的好地方。假如能穿越时空,我很想经过街楼,上北门坡,漫步在文献坊与集贤坊之间,去亲历文庙里“天地君亲师”祭孔大典,拜读书院、学署里的锦绣文章,倾听义学里的朗朗读书声,欣赏兴贤馆里贤人雅士挥毫泼墨、吟诗作画。
三
竹山古城不但文化底蕴深厚,而且有着丰富的人文内涵。城内仅各种寺庙、会馆就达二十多处,其布局也大有讲究。如仁和坊 (位于东门街)、广泽坊 (位于西门街)处于古城东西两侧的关隘之地,军事元素比较突出,故东门附近则建有城隍庙、龙神庙、刘将军庙,西门附近则建有关帝庙、昭忠祠、武庙,城外演武厅前通川陕大道险隘之处,建有二郎庙。
据史料记载,古城里的城隍庙布局周正、气势恢宏。庙里前为戏台,中为拜殿,后为正殿。殿与殿之间的两侧都设有月门,东有土地祠,西有龙神祠。正殿里,城隍金身泥塑神像端坐正中,左右两廊设列十二曹官,刑法森严。从明清几次兵祸来看,张献忠、白莲教,凡攻入城中者,首先焚毁的不是县衙,就是城隍庙,可见城隍庙当时在人们心目中的分量。
竹山城里的古县衙坐落在德政坊(位于县门街)东边。竹山县衙跟其它地方的县衙一样,无外乎坐北朝南,大门前有影壁一座。进衙门依次有头门、仪门、大堂、二堂、三堂、四堂。县衙东侧前有衙神庙,后有米仓;西侧前为监狱,后为会客厅、书房。
以上,虽然概述了竹山古县衙的全貌,但令我感兴趣的并不在于此,而是位于县衙门外左前方的奎文阁。奎文阁又称奎星阁、魁星阁、文昌阁。据古书记载,“魁星”是天上二十八宿之一“奎星”的俗称,最初在汉代纬书《孝经援神契》中有“奎主文章”之说。东汉宋均注:“奎星屈曲相钩,似文字之划。”因而 “奎星”逐渐演化成天上文官之首。古人把孔子比作天上的奎星,视为主宰文运与文章兴衰之神加以奉之。
按理说,像奎文阁这样以敬奉万世之表孔圣人的地方,理应建在北门坡这个兴学之地,为何偏偏建在属于政治中心的县衙附近呢?原来奎文阁与大梵寺隔街相对,一方面寓意启迪民智,以德教化四方;另一方面意在设坛祈愿,泽福万民。两者相得益彰,从而尽显执政者教化之恩泽。
奎文阁为执政者所需,建在县衙附近似乎有几分道理。那么,皇经堂、明伦寺、节孝祠、静佛庵、祖师观,这些都与宗教节义有关,则建在古城文化教育荟萃之地北门坡;武安坊(位于辕门街)的水西门外便是堵河,在此建杨泗庙,办庙会、祭水神、祈平安,也在情理之中了。
司马迁《史记》曰:“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如果用这句话来形容当时的河街市集、西关市集里的众生相,是再也恰当不过了。河街市集因舟楫之利而兴,西关市集因通往川陕大道而起。市集里商贾云集,人们见面时谈斤论两,寒暄时恭喜发财。如此一来,在河街市集、西关市集建财神庙、设会馆,也就成了自然而然的事情了。
一九七三年,竹山县城东南的霍山中学(护佛寺旧址)在扩建运动场地时,出土了一批以石器为主的文物,其中石刀的把柄部位均采用了钻孔工艺,石刀的刃部、尖部仍十分锋利,形器造型美观、工艺精湛。经中科院,湖北省博物馆有关专家鉴定,此处为新石器晚期遗址,属龙山文化,于是有人便推测护佛寺的年代与龙山文化一样久远。然而,据古籍记载,修建护佛寺的起因与白莲教有关。清嘉庆初年,剿灭白莲教后,时任竹山县知县的范继昌因随大军征讨白莲教达八年之久,经历了无数次刀光剑影和腥风血雨,心里十分忌讳“白莲”二字。当他听说霍山坡顶上有座白莲寺时,逐下令将其拆除,然后在山下的霍河口(现竹山县国际绿松石城一带)大兴土木建起了护佛寺,以供百姓祭祀。
封建时代,人分三六九等,性别男尊女卑,城池也内外有别,主次分明。竹山主城外的南关有四个城门,用心品味,却没有一个城门有属于自己的名号。如果说当时的人们疏忽大意,那就大错特错了,因为从“迎恩门”由水西门改至南门,就可以看出古人对城门的命名是非常在意的。由此可以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主城以外的城门属于非正统的。那么,没有名字,长期以来人们是怎么称呼南关四个城门的呢?其实很简单,就像寻常百姓称呼孩子他爹或孩子他娘一样,以借喻而代之。如南关的第一道城门,是下南门河的必经之路,人们便称之为南门;第二道城门在南关中间,门内有一巷,供有财神爷,人们就以财神巷称之;第三道城门,即下巷子出口处,人们便直接称之为下巷子;第四道城门,是沿南关街向东,经回子街去往将军潭的一处城门,人们便以小东门称之。
既然前面说到了回子街,这里就不妨简述一下古城的回民历史。回子街,顾名思义,就是指当年回民居住的地方,又因沿街,民居大多为草房,也被称之为草房街。回子街地处竹山古城边缘的东南角,前出小东门,与马家菜园相连;后接南关街,与上、下巷子相通。据史料记载,竹山城的回民,最早是明代正德年间从山西大槐树迁徙而来的。封建时代,由于统治者对少数民族采取歧视政策,早期回民们只得在城外的河滩边居住下来。他们勤劳朴实、精耕细作,硬是把昔日的荒草滩变成了瓜果飘香的田园。由于他们当中姓马的人居多,人们也就习惯性地将那里称为马家菜园了。回民们的到来,不但丰富了当地老百姓的菜篮子,而且也带来了别具一格的“异域”小吃。他们心灵手巧,用独特的工艺制作出的芝麻饼子、糖炕炕等小吃,至今还在人们的心中留有余味。大街上刘子贵的糖陀螺、东门万里鹏的羊肉火烧、南关街口的饼子铺以及李家竹园、回子街、清真寺,这些根植在人们记忆深处的人文标志,是那个时代古城回民生活轨迹的真实缩影。
日月如梭,斗转星移。诞生于农耕文明的竹山古城,从历史沧桑中走来,走过春秋,走过冬夏,一路踉踉跄跄,终于走进了改革开放的伟大时代。在以坚实的步伐迈入现代文明社会的历史进程中,它将崭新的面貌呈现在世人面前——一条条宽阔的大道伸向远方,一栋栋现代化的高楼拔地而起,一座座大桥飞架南北,一幅幅新的蓝图正在绘就。(方应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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