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是1979年建成的。那时我尚小,但是记忆中我从赶得上碾屋的磨棍高便开始做家务:我们家的孩子从来不娇惯。于是在修建老屋这堪称浩大的工程中自然也有我和妹妹的分工,那就是不足10岁的姐妹俩无休止的挎着盛满地瓜干的筐子去换烧酒,拿着母亲给的一叠皱巴巴的毛票,亦或是一大把钢镚去村里的小卖铺去买一条条的记得叫做“丰收牌”和“金鱼牌”的香烟。两者相比,我们更喜欢去买香烟,也喜欢香烟的淡淡的香味。我们姐妹俩最喜欢的还是帮工的抽完烟以后去收集烟盒壳的彩页封皮,记得丰收牌香烟外壳是黄色的,金鱼牌香烟的外包装壳是浅蓝色的,我们无数次的将收集到的香烟外皮纸伸开,抹平,再小心翼翼的叠起,第二天到学校里换取同学们艳羡的目光,这便是我对老屋修建过程中的所有的记忆。但是在父母的记忆中建屋过程中毫无疑问是他们一生中最艰苦的一段时光,老屋的建成也是他们最辉煌的回忆。
1994年,我的祖母在老屋走完了她96岁的生命历程,我们一家人搬离了老屋,就这样把它孤零零的丢给了岁月。整整20年后的今天,老屋与周围高大堂皇的现代化民宅已经是格格不入,但是在我们一家人的心里,老屋封存了太多美好的记忆。只要幸福曾经进驻过里面,简陋的柴门又如何?朴素的茅屋又如何?幸福的笑容从来没有因身份的卑微而失去他明媚的光芒,我家的老屋如是。
老屋里的东西大都已损坏或者送人,但是,留下来的,随便抖一抖,便是一串回忆,一段往事,它们被压埋在我心域某处,但依然有光泽的情愫。
老屋的大门被岁月风化地斑驳陆离。过去的岁月里,我们兄妹四人无数次的背起行囊跨出大门四处求学,又无数次的收拾行囊回家,在那考大学如千军万马挤独木桥的年代里,我们家从老屋里走出了三个大学生和一个师范生,成了我们老家那一带的一段佳话,后来我们一个个学成、长大、成家,最终离开了老家。但是,故乡的这几间小屋一直是我们兄妹四人心目中共同的家。
老屋的院子因为正房的矮小而显得特别的宽敞。记忆最深刻的是1982年我们家买了当时几乎是我们村里的第一台14英寸“三元”牌黑白电视机,于是在村子里引发了一场静悄悄的娱乐革命:每逢夜幕降临,邻居们在收拾好碗筷后纷纷拿着马扎汇聚到我家的院子里来,那是集体共享的快乐时光,我永远都无法忘记。那时大哥二哥已经在外上学,于是每当节目转换时我便责无旁贷的成了转动天线更换频道的不二人选,我抱着竖在窗户下那根高高的大竹竿转动时,邻居们在一边喊着“好了!”或者“再转!”那时我感到无比的骄傲,仿佛抱在怀里的不是一根天线杆,而是能指挥千军万马决定功败垂成的令旗!那时那刻,我小小年纪的虚荣心得到了何等的满足啊!
就这样,在老屋的院子里,留下了我们一家和我们的邻居们无数欢快的笑声和悲悯的泪水,时隔经年,这笑声,这泪水,凝成了我内心深处永不褪色的记忆。当今社会中,尽管许许多多的情在越来越物化现实面前频遭质疑,但是,尘封在我记忆中的,留在老屋院子里的那份乡邻情,永远温暖着我。不知我儿时的伙伴和乡邻们们可曾记得?
穿过院子,来到堂屋,我能清楚记得我们一家人吃饭时每个人坐的位置。爷爷坐过的一把旧的看不清颜色的椅子有幸被留了下来,走近一看,椅子面一直裸着,岁月按屁股的大致形状涂上了一层暗色。摆在中央的那张三屉桌,曾经是我们家最上档次的家具,在这张桌上,不记得有多少个黑夜或者白天,我们兄妹四人奋案疾书,桌子面的中间部位的黑漆已经被我们磨光,堪与王羲之的入木三分比肩,我们是那么的如饥似渴的学习,至今清晰记得在昏暗的煤油灯下,我们那一次次被烧焦的头发……这张三屉桌的抽屉里,曾锁住全家的最高机密,每次见母亲从某个神秘的地方拿出钥匙,悉悉索索地在抽屉里翻找着什么,我们都立刻停下手中的活,伸长脖子希望能窥探到点什么,每次都是被母亲高高扬起的巴掌吓得缩了回来。
走进东边的卧室,那盘土炕依然静默在那里,只是没有了记忆中的温度。这盘炕勾起的大多是我对祖母的回忆,祖母生于1898年,她在这盘炕上度过了她的晚年时光,90岁时在这盘炕上读完了《朱元璋演义》,零星的读《红楼梦》,无数次得给我们背诵《三字经》,当时我们并不觉得她有多么的了不起,当我做了语文老师以后,她经常问我《红楼梦》中的句子,我答不出来,觉得无比的汗颜!那时我才觉得我曾经有有那么宝贵的财富!炕尽头的窗台上,也是我们经常将煤油灯放在那里读书的地方,记忆中的在某个暖暖的冬日的午后,偶尔有一缕阳光漏进来缓缓移动,那是祖母心里最古老的时钟。
走遍老屋的每一个角落,童年就这么一点点的回来了,我也在过去的时光里,找到了很多久违的东西。童年的生活与今天相比毫无疑问是贫穷的,但是我们那么幸福,既没有那么多划伤我们心灵的荆棘,也没有所谓愉悦我们精神的鲜花,我就在那个年代里默默长大,今天的我自信自强,踏实能干,我从不怨天尤人,也从不屈尊纡贵!我用自己的勤奋和努力做最平凡而精彩的自己,因为我懂得,一个低声下气的人,无论凭恃他人得到多少,最终在自我矮化的奴才人格里,冷暖自知,甘苦备尝。
这是老屋给我的。与其说老屋给我的,不如说 父母给我的!谢谢他们!
今天,当我自己觉得看倦了世事,读累了人情,回到老屋后仿佛回到了自己的清澈流年,蓦然觉得,很多不幸与苦难,是被我们人为放大了的。
老屋,我永远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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