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开以后,她时常感觉到大地在晃动。
地球是圆的,每分每秒甚至更细微的时间都在转动,她自己也似乎跟着转动起来,走入人海里就感到头晕目眩。
她的行李箱上贴满了她和他的大头贴,她蹲在房间里,一张一张地撕掉,撕了整整一夜,困了就走到窗台抽一根烟。
是他教会她抽烟的,第一口呛得眼泪直流,她还记得那种刺痛感,像一把冰刀插入胸膛,痛过之后,剩下满腔的柔软。从那以后她就抽起了烟,学着他的样子。
满房间的烟蒂和纸屑,她一一拾起扫尽,最后她卷缩在沙发上,深秋的凌晨,冻得她发抖。从未有过如此漫长的夜,她对自己说。
她删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手机和电脑都格式化。未来科技如果能够帮人的记忆格式化,就不用如此费劲去做这些事。以前一起看科幻电影的时候,他告诉她会有那么一天的。
临行前她犹豫着要不要换手机号,去了营业厅听到营业员亲切的问候又折了回去。她知道他不会联络她的,她这样说服自己。
她知道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让自己不会有联系他的想法,那段感情里,她已经足够卑微,她无法做到像一个旧人般去祈求。这是她仅剩的最后一点骄傲。
她觉得一切都收拾妥当了,买了最早的机票,奔往另一个城市,一个她陌生的地方。
在飞机上,旁边的男人一直小声哼着歌,她的眼皮越来越重,她不想睡的,她想记住这一刻,记得自己离开的决绝。
从机场出来时,广场极宽阔,城市的高楼伫立在云雾中,来来往往的人群,匆忙赶着路,他们操着一口他听不懂的口音,一切如新,连空气都是新的,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搬到新的住处,布置好房间,只觉得困倦,拉了窗帘,换了新买的睡衣,躺在床上,依稀听得到钻土机捶地的声音,一声一声有规律的敲打着,她以前特别厌烦这种声音,此刻却觉得那声音像安眠曲,令人安宁。
人是会变的,她已然明白这个道理。当初两个竭力想要融入对方身体与精神的人,分开的时候连一个拥抱都觉得多余。
她渐渐睡了过去,醒来是被一阵警笛声吵醒的,已经傍晚五点,旁边的学校在进行逃生演习。她站在窗户前,伸了一个懒腰。
来时的不适感已经消去,看着远处街道来往的车辆,她觉得她可以在这个城市重新开始。
投简历后的第三天,就收到了公司人事部的电话,约她面谈,一切都进行的异常顺利。总监带着她熟悉办公环境,介绍新同事,工作室不大,有两只猫,窗台栽满了花草。她也去买了一个盆栽,一种叫不出名字的紫色小花,她每天会给它浇水。同事说她的花开得很漂亮,她才发现那些细小的花蕊已经开了一整簇。她来到这个城市已经一个月了,窗外已经是另一番景象,枝桠林立,银杏叶落了整整一条街。冬至过后,温度一天比一天低。
她早餐不再喝牛奶,换了豆浆,没有那么甜,但也没有他说的那么难喝。她买了几套新衣服,一个人去看了几场电影,在某一个周末下午去把脚踝的纹身给洗掉,隐隐约约痛了几天,再去看时一点痕迹都没有。
她开始记不清一些事,他的口头禅,他掌心的痣在左手还是右手,他离开的那天,是下雨还是晴天。
她好像都忘了,她为此感到高兴。
翻手机的时候,她再没有给他打电话的冲动,深夜再也不会醒来,连烟也都越抽越少。
她想如果有一天,她不再想要抽烟,就能彻底解脱了。
她与新同事出去喝酒,喝得多了,旁人问她的感情经历,她说:我已经快要不记得他的样子了。他们一阵唏嘘,戏谑地笑,摇头不信。她却信。
回去的路上,她在街角的婚纱店前看到一个人和他的背影如此相似,她有些恍惚,提心吊胆地从那人身旁经过,所幸不是他。
同事再问她时,她开怀大笑地说着:他啊,就是一个十足的王八蛋。她以前总是在与他斗嘴时这样骂他,那些人才笑嘻嘻地去逗另外一个人。
她好久都没有联系以往的朋友,那些与他有过交集的朋友,更是心照不宣地从各自圈子中消失。新人替旧人,从来如此。
拿了第二个月的工资,她就去买了一套厨具,周末在家学做饭,一个人吃饭时,总想要说些什么,她试过几次,觉得有些神经质,后来她每到饭点就把电视声音调高。她学会了做各色各样的鱼,她好久没有吃鱼了,因为被卡过一次,喝了很多醋都没咽下去,最后还是他从公司回来背着她去了医院。现在想来,当时为什么要背着去呢,明明卡住的是喉咙。他埋怨她的不小心,眼里的急切全是真的,曾经的感情也是真的。
分开后,他真的没有给她打过一次电话。她的卡掉过一次,坐地铁的时候丢了手机,又去补办了一张。
有天晚上她做梦,梦里全是他,中间醒过一次,她蜷缩在床上,梦里的情景如此真切,她的心里空落落的,只剩下难过。第二天清晨,醒来就忘记了梦里的所有,难过的情绪也消失了。
窗外的钻土机敲了两个月依然在敲着,她在一次加班回家的路上,这个城市下起了第一场雪。她走在霓虹灯闪耀的街道,抬头,雪花簌簌飘到她的脸上,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纷纷抬头,人群一阵欢呼,她望了许久,雪花还没落到地上就化了。她想要留在这个城市,长久的生活下去。
她再也不会在人群中迷失方向,地球又公转了半圈,她回去过一次,回了老家,见了几个朋友,他们只字未提他。她想要告诉他们不用那么拘谨,她已经放下了,只是又觉得如果说出来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索性喝酒喝到尽兴,不多说一句,只是短短待了一个星期,她又迫不及待地回到了这个城市。
早就没有了来时的慌乱感,这个城市的地铁路线,街道建设,她都了然于心。
日子过得轻快,工作室也扩大了一倍规模,她没有换住处,旁边的小学依旧会不定期地在周五进行逃生演习。
生活有时也在重复地逃离,庆幸的是作为一个成功脱逃的人,她已经不会去回想与他生活的点点滴滴了,即使她想记起,也不会再有似曾相识的事物。她再也不会因为任何人和事流泪了。
那天她在办公室做一天的收尾工作,警笛声响起,大楼在晃动。
是真的地震。
她跟着慌乱的人群往外挤,手里紧紧攥着手机,撤到安全地域,她几乎条件反射般拨出了那个熟背于心的号码。
拉长的“嘟”的声音,响了四下。
“喂,你好。”那头的声音无比慵懒。
她有些恍惚,身后的大楼瞬间坍塌。
她突然想起,他与她正处在地球的两端。
她这里艳阳高照,而他那里正华灯初歇。
胸腔被重物击中一般。连她自己都未察觉到,她的眼眶从听到他说的“喂”的时候就已经模糊了一片。
挂了电话,眼泪如潮般涌了出来。
真想此刻下一场大雨啊,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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