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年青时总想写一本惊世骇俗的书,因此,每天晚上都缩在橘黄色的台灯下,不是写作就是看书。这个习惯大概开始于高中,那时候我在语文课上风光无限,老师总爱出一些生僻的诗词,说前半句问大家谁知道后半句,大家都不答话,老师就问我,我漫不经心地对上,迎来老师的赞扬和同学们复杂的眼神。或者老师声情并茂的朗读我的作文,课堂上静悄悄的,老师的声音泉水一样在教室里流淌,我就低下头,不时偷看一眼我中意的那个长头发女生。那时候我总愿意作出一副艺术家的样子,大家下课后争分夺秒的打闹的时候,我就看着天上的云彩一声声的叹气。
回想这些的时候,我已是一个单位的职员了,每天的工作就是坐在电脑前敲字,噼噼啪啪的,如同一个铁匠,桌上的烟灰缸里插满了长短不一的烟头,像示威的人群举起的手臂,抗议这沉闷无聊的生活,年少时的理想变成了梦想。偶尔空闲下来的时候,就为自己的消沉痛心疾首。
于是,我又重新拿起了笔,躲躲藏藏的写写东西。写了一些之后,就希望有人看,更准确的说法是想受到别人的肯定,于是我把我的小说拿给王二看。王二坐在窗前午后的阳光里,右腿翘在左腿上,不停的晃着,看我的小说,第一页没看完,就扔在一边,说:“小学生作文有什么看的?”,让我丧气不已。
王二是有资格这么说的,因为她的文章经常见报,是我们单位公认的才女,而且长得漂亮,是领导面前的红人。关于这一点,有事实为证:王二刚分来时,从我们单位楼门口前的路上走过来,因为大家知道来了新同事,所以都挤在窗前看,王二袅袅婷婷的样子让许多男同事把脸贴在了防盗网上都浑然不觉,派去接人一向清高的小谢提着一大堆东西跟在后面。王二来到办公室后,看到一群脸上布满网状印痕的男人热情的涌过来接东西,结结实实的吓了一跳。当然,这些都是我后来听说的,因为我比她晚调来一年。我来时可没有这样的情况,大家依旧该干什么干什么,仿佛只是飞进来一只苍蝇。
倒是王二懒洋洋的问我哪来的?上学学的什么专业?我毕恭毕敬的回答了问题,她听说我是学中文的,就推过来一份文件,说:“你把这个材料写了。”,我当时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但我想起临行前父亲“和大家搞好关系”的教诲,就接了过来,王二则扭头和另一个女同事讨论起了化妆问题。关于这一点,后来我们熟悉了问过她,她矢口否认曾经干过这样的事情。我也无法,因为王二的健忘我领教过很多次,她经常说请我吃香辣龟,可总是说完就忘,下次照说不误,我有一个小本子,每次她说过我就在上面划正字,后来划了一大本,领导看到,问我干什么用,我说练字,我常想,如果每次都兑现,估计以后只能在博物馆里看到龟的标本了。
但当时我是新同志,是不能说不的,我就坐在王二的电脑前,装模作样的敲键盘。王二和另一个同事(后来我知道叫小藏)讨论的声音不时传入耳朵,因为我买过一段时间化妆品,所以就留神她们的话,有很多有问题的地方我都想指出来,但还是忍住了。后来,索性随手瞎敲,专心听她们讲话,听到对的就点点头,听到错的就摇摇头。下班时,王二看我打的材料,屏幕上记得都是她们对话的只言片语,吃惊的叫了起来。
上班后我强行改掉了熬夜的习惯,但十点之前总是昏昏沉沉的,像梦游一样。有一次开会,处长给我们训话,大家都低着头,坚持了不长时间我就睡着了,并且呼噜呼噜的打鼾,处长脸色铁青,王二就在后面猛踢我的凳子,我醒来后回过头声音很大的问她干嘛?
为了挽回不良印象,我打算给处长送礼,但我不知道送什么好,就问和我同宿舍的小谢,小谢热心的给我支招,说处长喜欢喝咖啡,你就送雀巢吧,带方糖那种的。我就连夜买了东西,送到处长办公室,处长正在电脑上玩扑克游戏,我敲门进去,他关了游戏沉着脸,我说来这儿这么长时间还没看过您呢,今天来看看,看他没反应,我又说了几句就讪讪的退了出来。后来,我发现小谢每天在处长不在的时候都要去他办公室冲点咖啡,早晚各一次,我才知道中了别人的招啦。
这直接导致我对单位的每一个人都不信任起来,他们说的话我都要考虑一会,回答问题时也想上一想,该说什么,该怎么说。王二看我总是若有所思的样子,逢人就说小张是个有思想的人,我觉得一个人毫无理由的说你好话一定是个心胸宽广,值得信任的人,因此就对她很有好感,把很多想不通的问题都告诉了她。她也很信任我,告诉我怎么和身边的人相处,领导什么样的脾气,在单位要注意什么等等。我很感激她,想请她吃饭,但她总没空,她说不用谢她,都是应该的云云。
体现她对我信任的另一点是,她总是把领导交给的任务原封不动的交给我,开始我还很积极,尽心尽力的干活,三个月之后,觉得自己翅膀稍微有点硬了,而且她的说教还是老一套,我已经学得差不多了,就闹意见,心想凭什么总替你干活呢?你工资比我多得多呢,但又不好明着说,就在其它方面想办法,比如要交的材料,一定要领导催她三次,她催我七次,并且给我买烟,才交给她,或者就瞎写一气,有一次我在材料里写到“我们单位狠抓了政治建设,每天都组织大家吃饭,然后跳舞,在饭局上我们很好的交流了思想,跳舞过程中同志们融洽了感情”,给她时她也没仔细看,结果给处长被处长训斥的冷汗淋漓。我也想过是不是做过头了?下次一定保质保量的完成任务,可是再没这样的机会了。原因是处长说王二已经把我带出来了,她作为有潜力的同志,应该去基层锻炼锻炼,就把他调到一个小学当语文老师。我常常觉得是我的那些不负责的文章害了她,时常内疚,但她从没说过什么,碰到我时还是笑呵呵的。
这以后我们见面的机会就少了起来,大多数时候是在电话里谈工作,但心里总隐约有些歉意,不吐不快。
我在单位里每天忙碌地干着毫无意义的工作,很少空闲下来,偶尔没事了就透过窗户上的防盗网看看被割成一块一块的天空,心里信马由缰的想些什么或者什么也不想。但这样的时候很少,因为处长经常就背着手踱进屋来。大家马上放下手头的工作笑嘻嘻的围了上来,小谢马上递上一只烟,我则赶快点上火。大家笑得仿佛一群推销员。
处长扫视一圈,问我:“小张,上次的情况报告弄完了没有?”
我一愣,心想不是早上你让我放你桌子上吗?但嘴上还是说:“完了完了”
“完了打印一份放我桌子上”
“好,好”
我捣鼓起了打印机。处长又问“小藏最近在弄什么呀?”那声音让我想起电影里国民党和姨太太说话的腔调。“咯咯咯咯咯”办公室里回荡着小藏银铃一样的笑声,不是一只银铃,而是一卡车银铃,声音脆得如同看不见的小虫在往骨头里钻。我常想,如果我要是写《七种武器》,就要把小藏的笑声列为武林第一利器。
小藏说:“哎呀处长,您真是关心我们呀,最近我可忙死了,您不是要我做一期展板吗?我想啊,做展板就要有板子,这板子可是至关重要啊,板子好了不仅存放时间长而且能把整个效果提高好几个档次,还能体现出我们处对这次活动的重视程度,我想这可不能马虎,这不仅是一个任务,更是一个形象问题,所以我就本着物美价廉、经济实惠、物超所值的原则,多方联系商家和厂家,现在已经大体有了眉目了。这两天打电话把我的手指头都摁红了,您看您看嘛。”
“哦哦,好好好”处长的眼睛一直盯着小藏,眼里仿佛随时要伸出两只小手来,“目前还有什么困难吗?”
“大的困难倒没有,就是有点担心以后和他们商家厂家谈的时候,他们欺负女孩子,处长您也知道的,现在社会上就有些坏人喜欢打女孩的主意。”
“嗯,这倒是个问题”处长夹烟的手悬在了半空,旋即又一挥,十分准确的指到了我,说“这样吧,办展板这个事就让小张弄吧,一是小藏女孩子的确不方便;二是小张情况报告也写完了;三是。。。。。。这个。。。。。工作需要嘛,就这么弄吧!”说完非常果决地挥一下手转身出了门。
我有点张口结舌,看看正在对着一面蛋圆小镜左顾右盼的小藏,说不出一句话来。天知道我的工作有多么忙,就如同悬崖上一块摇摇欲坠的石头,任何一点点额外的重量都有可能让这块石头产生质的变化。但我之所以不说,是忌惮小藏和处长那扑朔迷离的关系。
刚来时我有一次感叹工作繁忙,小藏啪的一合小镜,翻着眼睛说“忙是没有能力的表现!”。不久,处长就找我谈话,说年轻人要充满朝气,要积极向上,不要整天阴阳怪气,牢骚满腹。我张口结舌。后来,经过王二点拨才知道那天自己失言,小藏以为我在影射她什么都不干呢。我由衷的敬佩王二的老到和洞察力,向她问计,如何能消除不良影响,王二让我去买了两张近期在我市上演的大型晚会的票,果然,第二天,处长就对我笑得像朵花一样,看得我心惊肉跳。
后来,我遇到难题还是要问计于王二,王二也总是倾囊相授,我总说请她吃饭,可最终没有实现,原因是王二突然辞了职,据说去投奔她的某位混的有声有色的同学去了。再后来,关于她的各个版本的传言也听到一些,但混得好,是毋庸置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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