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跟小时候读得那些武侠小说有关系,每次一听到“江南”、“扬州”、“苏杭”之类的词的时候都心里一动,禁不住砸吧一下嘴巴,向往的神情悠然而生,总觉得那个遥远的所在就是发生故事里的故事的地方,那里有窈窕的女子和蹁跹的少年,粉的杏花在淡淡酒香中摇曳,从每一个唇红齿白里流出的吴侬软语让人忘了今夕何夕。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搞不清楚是先喜欢上了那些关于江南的诗句还是先喜欢上了江南,不过好像也没有太大区别,你说你是喜欢人民币呢,还是喜欢消费人民币时候的快感?能去那里呆上一段时间,仔细的体味隔膜又熟悉的地方,曾是我的夙愿。
很多年以前,机缘巧合,部队送我去上海某学校培训,半年时间,是“强军计划”的一项内容,就是给不同地方的人们提供相互学习交流的机会。从领导房间得到消息出来的时候,我心花怒放,几乎要跳起来,为了防止夜长梦多,迅速干完手头工作,买了火车票,把一本《维扬韵话》塞在包里,每天算着日子。
出发那天在火车上,因为第一次一个人长时间出远门,有点小小的激动和紧张,把一个放钱包证件的小包看得紧紧的,迷迷糊糊睡睡醒醒,香烟、方便面的味道和一个孩子顽强的哭声是最深的记忆。
经过20多小时的征程,到上海时已经是夜里十二点了。杜牧说,烟花三月下扬州,我走的是祖先的老路。我掂着大包小包随着人流走,同路的一个女孩下车时东西太多,另一个同路的人热情帮忙,走了没两步,就拿着女孩的包消失不见了,女孩急的流着泪团团转。我那时是第一次亲眼见这种报纸上才有的事情,感触很多。
夜里,我就在火车站附近找了个旅店住下,我很奇怪我给服务员押金的时候她为什么要抄下钞票的号码?她似乎看出我的疑惑,解释说,你退房时还还你这张钱,防止假币。我恍然大悟,暗叹上海人就是精明。不料服务员似乎又看出了我的想法,笑说,上海人精明,但是不骗人。这句话我印象很深,因为第二天就上了生动的一课。
夜里站在莲蓬下的时候,觉得这一天过的特别漫长,我像傻根一样傻乎乎的想,这就是真实的社会啊,遂信古人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之言不虚也。
第二天睡到自然醒,正提着大包小包意气风发的在街上走,左顾右盼的脖子酸,一个妇女拦住了我和另一个路人,说厂家搞活动,要送东西,边说边拉把我们扯进一个路边店。
妇女拿出一套未开封的衬衣,对我们滔滔不绝,说什么这是他们研发的新产品,叫懒汉衬衣,不用洗,放在水里泡8分钟拿出晒干就能穿,免熨烫云云,又拿出一件毛衣,说是南极绒,免费送,又说产品上市几年,答谢顾客厚爱,再加送条皮带,又拿出双鞋垫,说再免费送双新研制的懒汉鞋垫。。。。。。面前的东西越磊越高,妇女一只手把东西拍得啪啪响,说如果觉得好要介绍给亲朋好友啊,另一个人频频点头,我生性谨慎,决定再观察观察。最后那个妇女说,我们有一个小游戏,问一个问题,答对了,就能拿走这些东西,我们的衬衣泡在水里几分钟拿出来就可以穿?话音未落,8分钟,我答道,另一个人说6分钟,妇女笑呵呵的把东西塞进我怀里,我觉得自己真是太有才了。
正在我抚摸鞋垫的时候,妇女说,今天呢,我们这些东西都是白送的,但是考虑到东西太多,我们只收您一些成本价,一共是286.。。。。。
我放下东西转身就走,毫不理会妇女的召唤,鄙夷的想,尾巴还是露出来啦。我还想,另外那个人肯定是托,呵呵,真是费尽心机啊。。。。
所以,一开始对上海的印象并不好,后来,再想想,其实,哪里的火车站都是一样的,最起码这里还安静些,没有“拆迁拆迁,每件十元”的噪音。
报了到,大家都来自五湖四海,都是有身份证的人,都“你好你好”的客气着。安顿下来之后照例是打扫卫生,然后体检,然后教育,一样也不少。就像如今婚宴上鸡、鱼、虾一样也不少一样。教育的内容是说这半年军事化管理,平时不能随便外出,节假日外出要正常请假云云,总之一句话,挺严的,不如想象的松宽。值得一提的是宿舍,像标间,是我上学这么多年最好的宿舍,两人一间,有卫生间(洗澡只有凉水),有衣柜,桌椅板凳一应俱全,还是席梦思滴床——我一看到这床,就知道接下来的半年我不是在床上就是在去床上的路上。伙食也很好,花样繁多,味道很不错,不过就是贵,我常吃的是猪排,一是较实惠,二是确实很好吃,常常一进饭堂,就看到很多人嘴里叼着猪排在较劲。还有运动馆,健身房,室内球场,塑胶跑道,还有一个挺大的图书馆和电影院,在寸土寸金的上海,这么一个弹丸大的学校能弄得这么全真是令人感动。
同宿舍是一个来自酒泉卫星发射中心的小伙,长脸,瘦高,很沉默,酷爱喝雪碧、七喜、美年达一类的碳酸汽水,经常抱着炮弹一样的大桶牛饮,然后仰天长啸打一个响亮悠长的嗝,我的心就和猫爪一样。这伙计奇脏,白床单愣是变成彩色印花的,被子永远是一坨的形状,估计是开学那天拉开,毕业的时候才叠上。最难忘的是袜子,上部是白的,脚底板完全是黄褐色,还有洞洞,露出暗红色血痂一样的东西,此君躺在床上的时候喜欢左右脚互搓,我就听到“咔嚓咔嚓”的声音,仿佛还能看到黄色烟雾腾起,令人头皮发炸。不过他很喜欢学习,天天看英语,口里念念有词,还有很多很艰深光书名就令人抓狂的书,这导致他常常夜里看书的时候会突然怪叫一声,吓得我魂飞魄散,后来慢慢习惯了,他不叫了我也替他叫上两声,发现果真神清气爽心旷神怡。后来,回到单位我还延续着这一习惯,把同屋的同事吓得不轻。我们去超市购物也经常结伴,把他零食慷慨的分给我吃,后来在我的忽悠下,他还买了个篮球,不过大多数时候都被我征用了。
报到那天,放下东西,约一起报到的两个人去洗热水澡,新疆库尔勒来的说,我出发前刚洗过,青海西宁来的说我上周也洗了,然后两个人纯朴的一笑,沧桑的脸上牙齿白的晃眼。我们以后都成了很好的朋友,还发生了一些小故事。这是后话。
还有一个人,认识的稍微晚一些,武汉人,胖胖的,头发永远很短,像刚割过的麦茬,嗓音尖利,一张口就是“他妈的”、“老子”云云,高兴的时候眼睛笑成“缝眼”,说话极逗,不高兴的时候很像土匪头子。他蓝球打得很好,遇到别人恶意侵犯的时候,绝对以暴制暴,不动声色的暗算了别人还装作事不关己是他的拿手好戏。我们一直保持着联系,有一次他竟然托人从湖北带来一大塑料壶驻地特产的杨梅酒,明丽的珀色液体倒在玻璃杯中,杨梅温柔的气味在房间流动,让我感叹了好久,不过趁我不在另一个家伙冒着膀胱爆裂的危险竟然牛饮光了。
上海的故事就这么拉开了序幕。
第一个周末,我们几个人出去玩,当然是先看“万里滔滔江水永不休”的外滩,“凭吊”一下许文强和冯程程,看看上海最有故事的地方。
我们坐上公交,那时,我第一次见公交里还装电视,觉得上海真不愧是国际大都市啊。车到终点也不停,掉头又继续往回开,在我们第二次经过外滩的时候,售票员像憋了很久似的问,你们到底去哪里的啦?
下车坐船看对面的东方明珠,又看金茂大厦,都是亚洲排得上名次的高建筑,里面存放着姚明船一样的鞋子。
以后的日子,和任何一个学生没有太大不同,上上课,逃逃学,节假日就去外面看看。某天起来,打开手机,收到一个爱好写东西的朋友的短信:
今天,我点了根蜡烛,喝了一瓶酒。啤酒花的美我看不见。你的脸在酒沫中沉下又浮起。“今夜不寂寞”(西安电台的一个情感、谈话类八卦节目)还是在说着那些陌生又熟悉的事,可是在这些故事中我听到了自己的寂寞。日历一页页撕掉,每撕下一页,你我便离青春远去一步,而到了今天我却依然在生活的迷宫中找不到出路!还记得小时候,那时天很蓝,我坐在一朵白云的影子下面对着一个女孩傻傻的笑,而现在笑容还挂在脸上,只是那张脸上同时停留着一只毛毛虫,恐惧,荒诞,冰冷,锋利。一百道目光注视着我,一百道目光将我遗弃。哈哈,南方好吗?是否看见杏花?烟雨又是何番滋味?
其中,关于“坐在云朵的影子下”一句,我们争论了很长时间,都说是自己的原创,已经成了悬案。我记得自己在火车上编过一个,是说水渐渐多了起来,先是水洼水塘,而后成片树立芦苇布着渔网的水田,纷纷退去,黑的鸭子浮在倒映的云中,桥也渐渐有了弧度,阳光很好,正是杜牧下江南的时节云云,和这个类似。我们这些尚且说不清,文艺圈那些更纠结,可见,文艺是多么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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