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祖胜
人们都说孩童时代的记忆是抹不掉的,我的孩童时代就在河口老街上度过的,虽然这条老街己经荡然无存,居住在这条老街上的人四十多年前被迁移到附近的村庄,对于现在人来说,鲜为人知,但老街上的弯弯石桥、清清河水、户户人家,人来人往,一幅栩栩如生的清明上河图时常在脑海里浮现,富有一种自然和谐的景象和秦风楚韵的人文气息。当年的河口老街与县城西关老街可以说是不分上下,堪称竹溪第二老街,并有“上有河口街、下有西关街”,“上有小河口、下有老河口”之说。时常引起人们的怀念和追忆。
河口老街地理位置非同一般,位于朝秦暮楚之地楚长城关垭之下两公里。在竹溪县蒋家堰镇的上游约三公里的地方有两条小河, 一条是楚长城关垭下的南边龙山那条河,一条是楚长城关垭下的北边黑龙那条河,两河交汇形成一个三角形的口岸,居住不少的人家,在明末清初时期发展成为一个集市即为河口街。这里两河相汇交融,青山左右二岸,呈现一个二龙嬉珠、双龙回眸的自然山水景致,可谓是一块风水宝地。
老街呈一条s形,长约四华里,蜿蜒伸展,狭窄幽深,错落有致。房屋建筑清幽古朴,明清风格,砖木结构,粉墙黛瓦,飞檐斗角,古香古色。街道两旁鳞次栉比的店铺密集紧凑,叠致有序。窗棂门楣有砖雕木刻,工艺精湛,屋与屋之间是高高的马头墙。临街的墙面都由铺门板儿一块一块拼成的,临街的门是铺门,早卸晚上,上下开关十分安全方便。街上住居两百多户人家,姓氏各不相同。街道虽然不长,也不象都市那么繁华,但在过去湖北的西北一带和陕西的东南一带,都很有名气, 人气旺盛,很有秦风楚韵的味道。
在老街的北头那座石弓桥,古老沧桑,现在已经破烂不堪无人行走了,但它是当年小河口街风情的唯一见证,看到这座桥就给人们留下无限的遐想,众说纷云,有说在唐朝修建的,有说是明朝修建的,其实这座桥年代并不长,当地上点年纪的人都亲眼所见修建的,只有六十岀头。这座桥原本是树木桥,一九五零年夏天的一个夜晚,倾盆大雨河水猛涨,从黑龙洞岀来那条河的洪水汹涌而下,不仅冲毁了这座朩桥,而且还给住居这条老街的人们带来一场无情的灾难,不少的亲人被洪水冲走。洪水过后,当地政府迅速组织恢复重建,当时以一个石匠和一个木匠为主设计建桥,第二年也就是一九五一年石弓桥建成行人。那位设计建桥的木匠因在解放前杀害了一名解放军战士,石桥建成不久就地枪决了。多少年来,桥的右侧一口古井,井旁是一棵歪脖子垂柳,常年靠着一根丈多长的竹竿,人们用它从井下提水,故称为“水井竿儿”,朝朝夕夕都守侯在这里。桥下的河水清澈见底,街的对岸是一条依山傍水的半边街,到了夏天,居住在河口老街的女人三五成群相约在一起下河洗衣洗菜,嘻嘻哈哈,叽叽喳喳,风情万种。天真活泼的小孩,光溜溜的身子,在水中打打闹闹。老人们坐在河边的石阶上不停的吸着烟斗悠闲自在,一幅清静自然富有江南水乡情调的画面就呈现在眼前。夜暮降临,小河两岸的男女老少都聚集在桥上,有的靠在桥栏,有的座在石阶上,大人们有拍不完的古今儿,讲不完的故事,孩子们听的津津有味儿,乡土文化气息十分浓厚。小街的另一头是一道小弯,悬崖峭壁,佛地洞天,人们把这里称为“佛洞弯儿”,在一片云雾缭绕之中。
老街上游不远处,就是黑龙洞,一条激流而下的河水宛若一条黑色的巨龙,远近闻名的莲花寺就座落在黑龙洞口,寺庙四周古柏苍翠,大雄宝殿气势雄伟, 四大天王八百罗汉,威武恢宏气象森严。自唐代以来,这里香火旺盛,香客络绎不绝,每年清明时节,郧阳府、安康府的政要都在这里举行盛大的朝圣活动,无论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行人云集,河口街呈现出一派繁荣的景象。并在河口街上建立秦楚会馆,经常开展贸易往来和文化交流活动,街上老人们称之为“两府会哨”场所。
朝秦暮楚的典故,是说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人,当秦军打来的时候,就插上秦国的旗子,穿上秦人的衣服。晚上楚军打来,则换上楚国的旗子,穿上楚人的衣衫,如此而已,这难道不是巴国百姓一种生存的智慧 。 朝秦暮楚秦风楚韵不仅是留下的是一种智慧和一种风尚,更重要的是留下一种精神, 可能是朝秦暮楚的缘故,这条老街具有浓厚的秦风楚韵人文气息,河口老街的形成了勤劳之韵,节俭之韵,乐观之韵,诚信之韵,并世代相传,这正是我们现在所要倡导的。
受朝秦暮楚观念的影响, 居住在这条老街的人,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勤劳朴实,灵活应变。做生意不仅十分的地道,而且十分的精道。虽然地处农村,都是农民,但多数人都具有能农能工能商的本领,几乎家家都有商铺,人人都有一两门手艺,个个都是能工巧匠,行家理手,日子过的都比较富裕。肉铺、粮铺、杂货铺,当铺、药铺、缝纫铺,商铺林立。木匠、砌匠、剃头匠,铜匠、银匠、打铁匠,九佬十八匠门门都有 。卖炭的、卖柴的、卖菜的,货郎担、窑货担、茶叶担,接二连三。打草鞋的、磨豆腐的、做点心的、煎炸蒸烤,各种小吃,应有尽有。卖艺的、杂耍的、看相的、算命的,五花八门。方圆几十里的人都在这里赶集,“卖不掉的能卖掉,买不到的能买到”,是河口老街兴盛的真实写照。在竹溪,无论是县城的人,还是山里山外的人,不管路途多远,能够目睹河口老街的情景,在街上转转看看,见见世面,买点街上的东西,带点街上的小吃,回到家里都感到非常稀罕。
河口老街的传统节日气氛非常浓厚,特别讲究,各具特色。尤其春节,街上每家每户都要贴上大红的春联和崭新的门画,挂上灯笼。除夕之夜,把小河口街装扮的像似一条火红的巨龙,预示着新的一年好兆头。一幅幅春联引人注目,让人留恋忘返。很多上点年纪的人,穿着长布衫戴着老花镜,对每家每户的春联的平仄对仗和书法都要细细品味和欣赏。门前贴上一幅好的春联,成为一个家庭地位的象征。“三十的火,十五的灯”,到了正月十五,街上呈现一种火树银花不夜城景象。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灯笼,精彩纷呈,灯火辉煌。有的把灯蒙上祥云、龙凤、喜鹊、荷花等图案,有的写上龙凤呈祥、太平盛世、五谷丰登、年年有余的漂亮书法,还有的将主人的姓氏张贴在灯笼上,以展现主人的个性和气派。三月清明,爆米阵阵,热火朝天。五月端午,艾蒿扑鼻,粽味飘香。八月中秋,香甜月饼,互赠品尝。九月重阳,敬重老人,接回姑娘。
当然,婚丧嫁娶、饮食文化,衣着服饰,民俗礼仪也都有明显的秦风楚韵特点。比如请客座席,亲戚之间舅舅为大,家门之间长辈为大,平辈之间年长为大。席面座位也有大小之分,一院之中堂屋为大,堂屋一席后面为大,两席左右为大,四席两边为大,一席之中上方为大,一方之中左边为大。宴请客人的规模有八大件席,五马踏四银席,三点水席,草帽席,合碗席等等,无论什么样的席面,无鸡不成席,无酒不成礼仪。这些都是朝秦暮楚之地历史上传承下来的民风习俗。
河流,小桥,民居,庄园,四合院,商铺,寺庙,戏台是构成小河口街的主要元素。解放前街上有两个十分气派的庄园,一个是以参加当时青红帮组织而发迹的唐保山,此人精明,能言善辩,参加青红帮组织后几年时间里,在小河口街建起了一栋前庭后院,宽敞明亮的四合院式庄园,民国三十八年春,也就是解放前夕的六个月,唐保山父亲去世,陕西一带青红帮组织成员数百人,仅祭拜的整猪整羊就有数百头之多,浩浩荡荡,场面十分气派。几个月后的当年九月,全国解放,唐保山成为罪大恶极的“暴发地主”,其庄园成为河口乡人民政府。另一座庄园在小河口街的中间位置,是当地一个卢氏土豪兴建的,房屋数十间,前商铺,后作坊,以布匹和盐商而名,解放后庄主卢氏打成反革命份子,庄园成为小河口街的一所学校。学校的对面是座财神庙,是人们祈福平安的地方。后街有个亭台式的戏台,在五六十年代,被称为“天下第一团”的竹溪山二黄剧团李环珍、周毓成等著名表演艺术家经常登台演岀,台上红灯高挂,台下人山人海。
老街虽小,人杰地灵,地方政要,文人墨客,荟萃于此。仅从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到现在,比较典型的人物就有十几位,如中国当代作家野莽先生笔下的《中国有这样一个穷县长》主人公彭世元,援藏书记尹汉章, 古怪老头许必瑞,中医世家三兄弟, 等等,还有不少的民间艺人。
彭世元,住小河口街东边北头,1930年出生,1955年5月加入中国共产党。解放初期曾任乡团支部书记、民兵队长、县政府林业科负责人。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开始,先后任水坪区委书记、鲍峡区委书记、水坪公社党委书记、县计划委员会主任等职务。1980年底,在恢复竹溪县人民政府后首次人民代表大会选举中,以差额陪选的身份,出乎预料的当选为竹溪县人民政府县长,成为竹溪历史上唯一的一位本县人的竹溪县长。彭世元当选县长的传奇故事,至今仍在竹溪民间广为传颂。连选连任两届县长后,1985年任县人大常委会主任,又连选连任,直到1990年退休。1997年12月因病辞世,终年67岁。彭世元为官四任,勤政廉洁,品徳高尚,性格乐观,幽默风趣,竹溪人民有口皆碑,很多事迹至今传为美谈。县人大原主任袁玉洲先生谈起彭世元就兴致来了,说彭世元不收礼不收红包亲眼看到的,也是我佩服的。县政协原主席吴克敏先生对彭世元当选县长的几经周折,清清楚楚,当时充分体现了人民当家作主和人民代表的意愿。两位老领导都是文革恢复后的首届竹溪县人民代表大会上当选的人民政府副县长。中国当代作家野莽先生在悼念彭世元时题上这样一句挽词“清廉一世,一县之元”。笔者同街文友赵扑玉先生在一篇文章中是这样描述的:“彭世元一生清贫,到1997年去世时,家里还使用着老帐柜、老条桌、木板椅,有的物什可能还是土改时分得的物品”。更感动人的是,彭世元去世的那天,很多不知姓名的农民,把卖菜卖扫帚的钱买个花圈赶到县人大院内当时悼念彭世元的现场。在他的教诲和影响下,后人励志,事业有成。
尹汉章,住河口街的拐弯处,原大地主唐保山大院,解放后河口乡政府的隔壁,岀生于1927年,性格耿直,办事认真,待人诚恳。1960年,33岁的尹汉章任竹溪县委委员、县委农村工作部部长。8月21日这天,他带人在城关镇大裕沟村搞粮油征购试点,突然接到县委通知,告别小河口街的老小,立即赶到省委集合,赴西藏工作。先后任林芝县农牧部部长, 林芝县委常委、组宣部长,墨脱县委第一副书记,组建县委县政府。1982年以后,任拉萨市委副书记、林芝县委书记、林芝地区筹建领导小组副组长。在西藏28年,工作任劳任怨,生活艰苦朴素, 走雪地、骑驼马、熬红茶、吃藏巴,与西藏人民的感情十分深厚。1988年,尹汉章离休回到竹溪,住进了修干所大院。当时援藏干部的工资要比竹溪工资高岀好几倍,但他仍然保持十分俭朴的生活,种菜地,挑大粪,挖地,喂鸡,捶煤,什么都干。没有烧过的煤渣也要用手捧起来,一边翻来翻去,一边用嘴吹掉煤灰,从中挑选岀黄豆大的二煤籽再放进炉子,他的一些生活节俭的作风,在乡亲们中传为佳话,广为传颂。
许必瑞,住河口老街乡政府的斜对门,生于清代光绪年间,1968年去世,享年83岁,一生勤劳,性格犟脾。觧放前三十几年,曾在竹溪鄂坪王家河开荒种地数十亩,收成较好,后弃耕从艺,在小河口街上以磨豆腐为生,其豆腐、豆腐干、千张皮、臭棍等豆制品色味俱佳,远近闻名 ,生意红火。年轻时被土匪多次拉去,但宁死不从,偷跑回家。到了晚年每天必看“老皇历”,爱之入迷,看错日期,也要坚持自已的,甚至大年三十,大家过大家的年,他过他的年,“许老汉儿看错皇历过错年”,成为满街的一个大笑话。人们称他是“古怪老头儿”,怪在有三:其一他文化不多但热爱文化,特别尊重有文化的人,与当时的文化学者,著名老中医颜少丹先生结下深厚的友情,常来常往,亲如兄弟;其二他不会写字但他爱字如命,而且喜欢大字,经常给小孩说不能用有字的纸擦屁股,用了就会瞎眼睛,由此可见他对中国文字的敬仰;其三他没有当过官儿但对局势看的准,很有主见,从不跟风。一到过年,他就要从街的这头看到街的那头,每家每户门上贴的对子,都要细细的品味,好就说好,差就说差,直言不讳。年过八旬,四世同堂,时至文革,全家十一口人居住不到五十平方米的三间瓦房里,但家里再穷再忙也要让儿孙子坚持写字,他亲自裁好纸张,支好桌子,磨好墨汁,在家等待十岁左右的孙子砍柴回家,柴靠在门边,擦把脸后首先要写几张字才能吃饭。可惜这种情景没过两年的时间他就去世了,受他的熏陶,许氏家族世代淡泊,书道千秋,后继有人。说他有远见,在他晚年,经历了中国两次大的政治运动,第一次是解放后的土地攺革,他早年就预料到国民党是打不过共产党的,在民国三十四年,他辛勤耕耘多年已经有数十亩田土,即将成为一个“土豪”的时候,他突然攺变主意,田土不要了,只搬了两副棺材回到小河口街,以打换挑、磨豆腐为生,很多人说他是个大傻瓜,而他却十分淡然。不过几年,全国解放了, 他逢人就说,那些田土再种下去的话,我就会种个土豪,非当个地主不可,现在我就成了一个罪人,将来我的孙子就成了地主的孙娃子, 由此可见他对事物发展的判断能力。第二次是1958年大跃进,刮共产风,吃大食堂,要把每家每户的锅碗瓢盆打干打尽,当临到他家时,“你们这些狗家日的怕不想活命了,吃不了三天饱饭,要打先把我这个老头打死再说”,由于他年纪大,就特殊照顾了。不过好久,果然被他所料,一场饥荒灾难降临到中国大地,在很多家庭无粮挨饿时,他把平时节省下来的杂粮煮成粥,让邻里乡亲每天喝上一碗。许老汉儿的远见和判断从何而来,成为后生们的一个迷。
中医世家黄骥、黄驯、黄骏三兄弟,同住小河口街,与彭世元家一墙之隔,均岀生于上个世纪三十年代,自幼聪颖,勤奋好学,从医数十年,不畏艰难曲折,信守医道,医术日益进步,疑难杂症无所不能。长兄黄骥,小河口街拆迁,迁移到边远深山龙王凹,文革结束后,又移住平坝新生村,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先后在河口、三合卫生所工作,八十年代初创办竹溪县中医院,任院长直至1996年退休,曾任县政协第三、四届付主席,竹溪县第一个取得高级职称的主任医师,享受国务院专家津贴。二兄黄驯, 曾在乡镇卫生院工作多年,竹溪县中医院建立后,一直在该院从事中医临床工作,德医双馨,医治无数患者。黄骏是三兄弟年纪最小,也是岀色的一位中医,负有成就,不仅医术精湛,而且兴趣广泛,在当地从医17年,1979年通过全国中医师招录统考,由民间医生转为国家正式医师,进入十堰市中医院工作,上世纪九十年代初调入市人民医院工作至今。
老街的兴衰经历了大约有五百多年的历史,在商贸云集繁荣兴盛的同时,也经常发生洪水之灾,到了夏天,人们恐惧不安,加之人口发展过盛,当地政府不得不考虑小街的拆迁。一九七零年,正值“文革”时期,当时的河口公社来了一位年轻干部名叫罗本明,年富力强,精明能干,敢做敢为,很有魄力。在他的亲自指挥下,街上的人民群众积极响应,经过几个月的时间,将老街上的二百多户人家全部迁移到附近的新生、中原、莲花、龙堰、龙山等几个行政村,小街顺利迁移,百姓安居乐业,成为当地移民史上的一个奇迹。饱经历史沧桑的河口老街,从此成为一片肥沃的良田。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小河口街的后生们,如今已遍布全国各地,有的甚至走岀国门,志向高远,各有前途,但无论飞得多高,走得再远,都不能忘记,他们的祖先,他们的根,就在这条街上。
老街的春秋,值得追忆,老街的往事,还有很多。古人曰: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风水轮流,斗转星移,后有来者,重建河口街,恢复莲花寺,将功德无量,永记史册,让这块风水宝地重放异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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