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 儿 大 了

时间:2011-03-23 10:33:20      字体:  打印  播放

彭建国

再有一个月,学校一放伏假,女儿就毕业了。
女儿在省里一所师范大学读书,学的是中文。女儿长得很甜,继承了她妈妈和我的优点。她还是校园文学社的会员,班上的文娱委员,去年还入了党。女儿的个性既不像我,也不像她妈妈,女儿率真,纯洁,不掺一点杂质,就像一直在真空里生活,始终没有长大。
自从女儿上高中那年离开我们,到市里去读,每年学校放假才回来一趟。每次女儿回家,妻子都提前好久开始屋里屋外忙,一趟接一趟地上街买东西,他平时害病都舍不得花钱治,逢到这个时候,就像是猛然换了一个人,用钱撒手得很,凡是女儿喜欢的东西,她出手千儿八百,眼睛都不眨一下,成天出出进进哼着歌,蚂蚁搬蛋一样的往回拎东西,这次还买了一张新床,把女儿的闺房布置一新。我和妻子实行的是分工负责制,她负责采买,陪女儿逛街。我负责到车站接送,调剂生活,想方设法叫女儿吃好。女儿在家的日子,我们尽享三口之家的天伦之乐,我和妻子都好像猛然年轻了一大截。
等待女儿毕业回家的这段时间,我和妻子又喜又忧,喜的是很快又能见到女儿,我们家又能过上一段其乐融融的生活了。忧的是父女母女团聚过后又要分开。今年的这个伏假,意义更不同,女儿就要自立了,假期一满,就要离开家庭,离开父母,自己出去闯,找工作,成家……。把女儿供养到大学毕业,父母的义务算是尽到了。女儿迟早是人家的人,这是做父母的不肯承认也得承认的现实。从今往后,女儿很少再有时间回来,我们这个三口之家就会长期分开了!
眼看在外地读书的大学生一拨一拨地回来,女儿却迟迟没有动静。女儿以往回家是最积极的,她特别恋家,学校一放假,恨不得搭直升飞机回家,就连五一、十一黄金周也不例外,哪怕往返路上要占去一半时间,在家里待不了几天,女儿也是乐意的。我和妻子盼女心切,天天轮流打电话、发短信催。女儿却总是说,哎呀爸爸妈妈,你们莫催我哇,到时候我是要回来的。这几天有到学校来招聘的,我想等着打听一些消息。你们还当我在读书啊,我现在已经不是学生了,还有个啥暑假寒假呀。
女儿对毕业后的打算,我和妻子心里一直没有底,问女儿又问不出来。我对女儿将来就业的要求不高,我很听信一个女同事的话,她的也是独生女儿。女同事说,养儿怕学坏,养女怕人害。女孩子家,有个稳定的职业就行了。我觉得女儿最好是当个语文老师,专业对口。女儿不肯回老家找工作,我不反对,能在市里哪个学校教书就行。反正我不主张她从政、经商,我们家没有那个血统。更不能女承父业,给别人写材料,我可是写怕了的,如今东北人贬作最没有出息的四种人就是,偷钱包,蹲小号,挖煤窑,写材料。我能让宝贝女儿做最没有出息的人吗?
听女儿说要自己求职,我想起一件事。省师大校长的儿子庞森跟我女儿同班,已经追她几年了,去年五一长假,女儿还带他到我们家玩了几天。那男孩给我的第一印象蛮好,长的像道明寺,没有紈绔子弟的优越感,相反还蛮腼腆,看得出他很在乎我女儿,处处依着护着她。我当时就想,要是女儿跟庞森能成,往后通过他校长父亲的关系,让女儿留校执教,那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尽管我也意识到自己这种思想极端势利,简直是在拿女儿终身大事做交易。这桩心思羞于对妻子、女儿流露,但我一直抱着蛮大希望,认为多半能成。
有一天女儿的电话老是打不通,发短信也不见回复。我更加担心她有什么事,就打孟娇的手机询问。孟娇的爸爸跟我是大学同学,都在本县工作,孟娇跟我女儿是同班,住一个寝室,两人亲如姐妹,早晚形影不离,找到孟娇就等于找到女儿了。可是孟娇却说,她正和同学在外旅游,离校几天了。说我女儿肯定还在学校联系工作,寝室里还有一个伙伴,不会有事的。叫我们不要担心。
当天夜里女儿就打电话回来,找我麻烦说,我现在是大人了耶,还能没见了?一会儿找不到我就到处打电话,兴师动众的。以后不准到处打电话了。你们一点儿都不了解自己的娃子,总是不相信我独立生活的能力。我在这儿过得好好的,我的事你们莫管了行吧?求求你们了。我正要答话,女儿补一句“爸爸再见”,就把电话挂了。
孟娇和同学出去旅游,怎么没约我女儿?我觉得这事有些不正常,怀疑她们闹矛盾了。妻子也颇感意外。我急于问个究竟,调出女儿的电话号码,又犹豫了,最终没按下重拨键。我怕女儿烦我多事。
这次和女儿通电话以后,隔了好长时间,我和妻子都没再主动给女儿联系了。我们两口子心里都明白,女儿大了,翅膀硬了,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比哪个孩子都恋家,见了爸爸妈妈就撒娇的乖乖女了,她变了,不需要我们成天把她栓在裤腰带上,这也要过问那也要嘱咐了,她开始烦我们了。既然是这样,我们何苦再做出力不讨好的事呢?就让她一个人在外面吃点苦,受点罪,锻炼锻炼也好,让她自己试下儿看,离了大人行不行。
伏假快完了,仍然没有女儿的音信。
这天夜里,我睡得正熟,突然被什么响动惊醒,心里一紧。昂起头仔细听,是家里的门铃声!睡在隔壁的妻子这时也听见了,敲打墙壁提醒我。我慌忙开了手机,一看时间,已经凌晨两点了!心里更紧张,会是谁呢?
为防万一,我既不开灯,也不声张,起床靸上拖鞋,屏住呼吸摸到防盗门前,门铃又骤然响起来,楼梯间的声控灯亮了。我壮起胆子大吼一声,哪个?眼睛凑近猫眼一瞅,顿时惊得哑口无言,居然是女儿!
我飞快地扭开门放女儿进来,一边把她的行李往屋里搬,一边喊叫妻子,大宝哇!快起来快起来,我们小宝回来了!小宝回来了!
妻子姓鲍,从前我喊她小鲍,有了女儿以后,我和妻子就一直叫她小宝,至今没有改口。为了避免把她们母女两个喊混淆,我就改称妻子老鲍,后来考虑到女人不喜欢“老”,就喊大鲍,再后来就变成了现在这个喊法。
这时妻子已穿好衣服跑出来,一把将女儿抱到怀里,“小宝小宝”地叫着,心疼得哭起来。
女儿还是昨天一清早上的长途汽车,路上没有伙伴,她一个人带着大大小小十包行李,连续颠簸了十八个钟头,下车后喊了两个三轮车,一个驮行李,一个人货混装回到家的。
想着女儿这一趟旅途的艰辛,看看面前这个稚气未脱,身个瘦瘦精精的女儿,我又心疼又埋怨又后怕,更多的是感到不可思议。那趟卧铺客车里面脏兮兮的,我历来都不坐。女儿从小晕车,每次坐再久的车,中途也不吃饭。更何况女儿是“柴门娇女”,从前在家里可是娇生惯养,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以致在父母心目中一直没有长大,始终是个小宝,她做芝麻大个事我们都不放心,掉根头发我们都心疼。怎么也不肯相信女儿现在能吃这种苦,受这种罪。
女儿收拾毕,我把饭也做好了。女儿在家里有个习惯,每次喊她来吃饭,她答应“嗯”了以后,却不是来吃饭,而是上厕所。后来一到吃饭的时候,我干脆就喊,小宝,上厕所!这一次我明明清楚女儿刚刚上过厕所,喊吃饭时却故意逗她,小宝哇,上厕所!女儿应声蹦蹦跳跳来到饭桌前,“嘿嘿”一笑,样子傻傻的,声音长长的。这是她习惯的开场白,每次给我们打电话、发短信都这样。
女儿一个人吃着饭,我和妻子坐在旁边看她吃。荧光灯下的女儿,比上次在家时瘦了,黑了,气质成熟了,光洁的眉宇流溢着肃穆,清秀的眼眸闪烁着思想,言谈举止表现出持重……女儿真的长大了啊。一种浓重的慰藉感徐徐地包裹了我的心。
等女儿吃罢饭,我说,小宝哇,你咋瘦成这样了哇,是不是为毕业找工作急瘦的呀?你老爸老妈可不忍心看到你这样的。如果为找工作,把我们小宝急瘦了,身体累坏了,过得不开心,我们情愿小宝没有工作,只要小宝健健康康,开开心心的,比什么都好。
妻子附和说,我跟你爸爸想的一样,只要你过得开心,比啥事都重要。爸爸妈妈只有你这一个女儿,又不指望你挣钱养活我们,我们养得活你。
你们莫提工作了行吧?女儿这次没笑。你们就这样小看你们的娃子啊?以为我这一辈子都找不到工作了哇?我现在就是因为没得事做才这样的,我的事我自己晓得努力,求求你们莫管了行吧!
见女儿生气了,我赶紧岔开话题。小宝哇,你这次回来,咋不提前打个电话呀?那么多行李,一个人搬上搬下的,这换到你老爸也够戗啊。孟娇回来没有?你们咋没一路呢?
女儿脸上多云转晴,嘿嘿!我是故意保密,要给你们一个惊喜。你们总是不相信我的能力,太小看自己的娃子了,我气坏了。连个车都不会坐,我还能在外头混这多年哪。晓得我们同学咋说的吧?他们说,现在最不了解我们的人就是爸爸妈妈。不假吧?
这话经典,不假不假!我心服口服地赞同着,故意要活跃一下气氛,用“假”的谐音字开头,朗声背诵《红楼梦》里面的一段打油诗:
贾不假,白玉为堂金做马。
阿房宫,三百里,
住不下金陵一个史。
东海缺少白玉床,
龙王来请金陵王。
丰年好大雪,
珍珠如土金如铁。
女儿听了,“嘿嘿”一笑说,爸爸呀,你咋把阿(音鹅)房(音旁)宫念成阿(音啊)房(音方)宫了呢?
我一愣,问,你老爸的老师是这样教的呀,“房”字只有一个读音,好象也不是通假字呀?你给老爸解释解释。
嘿嘿,阿房宫是秦代的著名大建筑。遗址在西安,传说阿房是个民间美女,秦始皇最宠爱她了,阿房死了以后,秦始皇为了纪念她修建的。
我们小宝不愧是中文学士,比你老爸有学问呐。以后就当你老爸的免费家教。老爸这就正式拜师了啊?我说着,学古人的样子行了一个拜师礼。
女儿没有回答与孟娇的事,我不好追问。临睡前,我把弄清这个问题的任务交给妻子。
睡觉时,女儿一反往常单独睡的习惯,要跟妈妈睡。抱着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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