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著名作家竹溪采风系列之二——营盘山洗肺

时间:2023-05-11 17:21:00    来源:竹溪文学  字体:  打印  播放

中国著名作家竹溪采风系列之二营盘山洗肺

聂鑫森

癸卯暮春,野莽老友应竹溪综合农场之托,热情邀约文朋诗侣前来营盘山采风,正是我甲流感染虽愈却被后遗症折磨了二十余日之时,频频喘气、咳嗽,到夜里尤烈,无法入睡;又全身乏力,不思茶饭,舌尖上的味觉变得麻木迟钝。更令人气恼的是活到七十六岁的我,最爱的杯中物再不能随意享用了,小饮几口,便会导致通宵咳嗽不止。我用两句诗来自嘲:“曾因病肺猿鸣急,每恐壶杯禁酒难。”拖着这样的身体,从湘中到鄂西北的竹溪,再上营盘山,真怕给东道主和同行的旧雨新知平添麻烦。

野莽说:“你十五年前来过竹溪,触摸过关垭楚长城的砖石,听过向坝优美的民歌,巡游过风光独异的十八里长峡,但你没上过营盘山。这里到处是奇花异树、飞瀑流泉、药草山果,清风清气正好为君洗肺,岂可不来!”

于是,我忐忑不安地奔向营盘山。中巴车载着我们从竹溪县城出发,驰入叠翠飞红的秦巴山中,然后驰上营盘山的水泥山道。我因害怕咳嗽一直戴着口罩,还不时地摘下口罩喝保温杯里泡着的中药茶。尽管山道盘旋,司机却把车开得稳稳当当。云团追着车轮跑,雾气把玻璃窗涂了一层又一层,车窗外的淙淙泉流声、啁啾鸟啼声,又稠又密,车厢里盈满了爽心的清凉。野莽对我说:“你摘下口罩吧,竹溪宣传文旅的抖音词是:“来竹溪,我‘氧’你!营盘山负氧离子含量高达每立方厘米二万五千个,润喉润肺,口罩这劳什子妨碍吸氧哩。”我迟迟疑疑摘了口罩,顿觉风清气爽,精神为之一振。自病肺以来,好久没有写诗的兴致了,忽然灵感来袭,心头便有了《车上营盘山》七绝一首:“云恋车轮雾恋窗,泉声鸟韵系襟裳。营盘山道盘旋急,犹似春情百转肠。”

车到半山腰的农场场部所在地,也是营盘山生态旅游服务中心。四面峰峦起伏,云来雾往;身边的瀑、泉、涧、池,流波飞雪;鸟鸣之声,在高枝低杈间此起彼伏,呈现出一幅黄昏“宿鸟归飞急”的图卷。花树边,泉瀑畔,一栋栋朴质而古典的建筑物或隐或现。我记着野莽所称的洗肺之事,便悠长地吐故纳新,我吸入的清风清气中,有纯净的花木之气、药草之气、茗茶之气、水石之气、云岚之气,带着色彩,带着声音,胸口的滞闷、喉管的艰涩、肺叶的惊悸忽地消泯,仿佛被认真地清洗了一遍。

我们下榻在一栋两层的砖木小楼中。

主人告诉我:“今夜有月,你可去楼外走走,赏赏‘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好景,再回去安歇,保管一夜睡到天亮。”主人殷勤,朋侣欢聚,晚餐吃得热热闹闹,都是原生态的食材,尤以竹溪传统名菜——蒸盆最让人赞不绝口。我忍不住端起酒杯,小饮二两。

夜幕落下时,果然月亮戴着朦胧的面纱升了起来,照明的路灯也齐刷刷亮了。我们步行回下榻处,虽不过二百米远,却有好几处喧响的溪涧,水流自高处泻下,撞击着溪涧中错乱突立的石头,浪花与月光便奋然飞溅,我们的脸上也就有了湿湿的吻痕。营盘山的群峰从海拔七百米到主峰的二千三百多米,月亮虽蒙着面纱,却依旧光影照人。唐诗中写月的佳句很多,“月傍九霄多”一句正是此景的最好诠释。待我回到卧室,更觉唐人沈佺期的两句诗令我钦服:“山月临床近,天河入户低。”

今夜诸友都因旅途劳顿,各自回房早早休息。我因晚餐喝了点酒,担心夜晚旧病发作咳嗽不止,乃赶忙备好带来的“小柴胡”中药冲剂,然后才熄灯躺下。半床竹影,半床月光,一屋清气,一屋溪瀑声。在城里多少个夜晚我就没睡过安稳觉,失眠成了常例。万万没想到头一落枕,马上就睡着了。半夜里梦中似乎听到有潇潇雨声,而且下了好一阵,雨声只是在梦边掠过,梦依旧圆满到天亮。后来问主人,才知山中气象奇幻难测,忽晴忽雨,海拔更高处在这个时节还会大雪飘飘。

第二天早晨,先是云厚雾薄,接着太阳掀开云帘雾幛,灿烂地笑着走了出来。

主人引导我们去看万亩野生的“湖北海棠”,而且是营盘山独有。此生看过不少庭园中培植的海棠花:西府海棠、垂丝海棠、贴梗海棠……品品都红艳夺目,或如贵妇人雍容华贵,或如娇小姐袅娜含羞。也读过许多写海棠花的名诗,如陆游《花时遍游诸家园》:“为爱名花抵死狂,只愁风日损红芳。绿章夜奏通明殿,乞借春阴护海棠。”他写的自然是人工培植的海棠花,怕风吹雨打,怕太阳灸灼,故乞请上苍仙班百般呵护。野生的“湖北海棠”我从未见过,能于营盘山识其真容,堪称幸事。导游告诉我们营盘山生态旅游景区,位于综合农场杨家朳分场境内,万亩野生海棠在海拔一千八百米以上的大营盘一带,海棠树干粗壮遒劲,率野而有劲道;花开五瓣,茎蕊韧长,其色洁白或粉红,就像鄂西北的村姑山妹,素面朝天,天然本色。因海拔高度依次递增,温差也就有了区别,依山势而生的海棠花,从阳历四月下旬可一直开到六月底,轰轰烈烈,且经久不衰,令游人大饱眼福。车到目的地,我们下车后沿山道缓缓而上。到处是红红火火的杜鹃花,金黄而小巧的迎春花,素白如银的野李子花,粉白淡红的野杏花……还有浅碧深绿的芳草丛丛簇簇。远处近处不时地闪现一挂飞泉、一湾溪水,水上飘着风吹落的花瓣和树叶,映着日影天光,令人想起流传至今的俗语:“山中如上古,尘世几人知。”古人写春山秋山,喜欢用“山香”一词。我在花香草香树香水香杂陈的一片“山香”中,心闲气定,吐纳悠然,不咳不喘,双足也有了力气。同行的老友说:“你吃了那么多药,远不如来此一番洗肺,胜过妙药仙丹。”我说:“还有主人的盛情、文友的关爱,开心长寿!”我们走进了一片开阔的坡地,从坡底直到高坡尽头,再从坡尽头弥漫到高高低低的峰峦,丰盈出一片海棠的花海,洁白与粉红抛掷出柔美的光晕,如挂在天地间的一幅巨型水彩画。着各色服装的游人,在花海中时隐时现地飘闪,仿佛在击水中流。我走近离我不过数丈的几棵海棠树,看根基处的点点青苔,看树干上深深的纹皱,看下垂枝丫上的淡红花朵,神清气爽,谨然而立,绝不敢去伸手一触。有楞头青小伙子欲去摘花,立即有人一声断喝:“不得无礼,好花岂可乱采!”

这情景让我感动,回到住地,速写小诗为纪:“天然模样淡红妆,楚女如云莫率狂。君若有情先下订,青春结伴共飞觞。”我出生于世称中国三大药都之一的湖南湘潭(另两处为江西樟树、河北安国),大街小巷飘袅着中药材的芬芳气味。我的亲友中,就有多位供职于中药行业。父亲是一位中医,四弟鑫汉曾任过一家药店的经理,五弟鑫海至今还在一家中药制造厂工作。自小及老耳闻目濡,我认识许多中草药,也熟悉不少治常见病的丹方。对于中草药我的嗅觉格外敏感,它会让我想起生活在湘潭的岁月,想起家族中的许多故事。在营盘山流动的清风清气里,掺揉着许多中草药的成分,天麻、厚朴、黄连、七叶一枝花、杜衡、野姜、苦艾、青蒿、止血藤……此山堪称是一个巨大的天然药库。农场又精选出黄连、厚朴等几种中草药,进行规模种植,经济效益极好。黄连属毛莨科,多年生草本,地下有长根状茎,春季开黄绿色的小花。黄连以根茎入药,泻火解毒,清热燥湿,医用范围十分广泛。站在成片的黄连前,那种苦寒的气息令人提神醒脑。厚朴为木兰科,落叶乔木,紫褐色的树皮很厚,采之入药,功效是温中、下气、燥湿,气味苦辛,很浓烈。厚朴开花在初夏,花型大,洁白如玉,可惜我们无缘一见。《山海经》为远古典籍之一,何时何人所著,众说纷纭。但近年来,有不少专家考证其浪漫主义格调与《楚辞》相近,此中记载的药物达一百二十余种,与屈原《离骚》《九歌》中涉及的植物学及药物学知识也可互为应对。屈原是湖北楚人,故专家推断《山海经》的作者也应是湖北楚人。屈原没来过营盘山,或许写《山海经》的这位高人逸士,来过营盘山考察山形水势、矿藏药草?

小驻营盘山几日,风景这边独好。

明日我们该挥手而别了。

这个夜晚,又是月色朦胧。主人邀约我们到场部会议室品尝高山“习武茶”,摆龙门阵聊天,也让我们灯下挥笔作字为纪。会议室的隔壁,是炒茶的工房。主人说:采茶人天刚破晓即上山采茶,日出时满载而归,送来的茶叶在竹筛中晾干水气,下午四时,炒茶师傅上灶亮艺,炒出一锅一锅上等好茶。各位杯子里的茶叶,是今日现采现晾现炒的鲜品。室内室外,茶香扑鼻。小饮一口,齿舌香甜,肺腑也渗入暖暖的绿意。我们和前任农场书记刘满东,及农场的各位朋友分坐在几个桌案边,听他们谈农场几十年来的艰苦创业,谈当下和未来多种经营的宏图大业,谈他们身边平凡而伟大的普通劳动者……热热的茶,热热的话语,浸润我们的心,热出我们一头汗珠子。

采风团的各位,平日里苦心经营作文写诗,亦擅磨砚挥毫以怡情养性。阿成、野莽、刘益善、墨白、卓然诸兄轮番上阵,为热情的东道主泼洒云烟以作答谢。

茶香揉入墨香,揉入主客俱欢的笑语缤纷,醉了营盘山这个依依惜别的夜。满东先生让我写一幅斗方,内容是先贤的联语:“莫放春秋佳日去,最难风雨故人来。”我明白东道主的心意,这样好的地方,你们不可不来重访。营盘山,后会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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