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溪县桃源中心学校 黄文永
星期天上午，天气晦暗，又刮起了牛抽风样的寒风，风雪将至。这样的鬼天气我不能瑟缩在屋里，要到界岭徐世木家家访。
徐家我已去过两次了，第一次屋里没人，第二次木门紧闭，从墙角里窜出一只恶狗，吓得我仓皇逃窜。现在想起心里还发怵。可是，校长不住催促，对问题学生的家访一个都不能少，我便拄着一根打狗棍向徐世木家走。
从学校到徐家有十五里路，要过十多道河，河上没桥，是用石头搭的丁步。河的尽头白色的界岭才是徐家。一路想着徐世木，我的脑壳都大了。
徐世木的确是个让人寒心的学生。家里只有七十多岁的老奶奶，白天还好，晚上就疯疯癫癫，手持菜刀满屋砍杀，嘶哑的喊叫有鬼。徐世木的妈在广东，爹在山西，一家人没有多少联系。他从启蒙读书到四年级，成绩都一直很稳定，永远是最后一名，这倒罢了，最近徐世木口吐气息喷人，臭气熏得抵抗力差的两名女生咳嗽呕吐，他却大笑不止。最奇怪的是班上叽叽嘈嘈地议论，“徐世木想长尾巴，做梦都摸屁股喊尾巴”。老师制止了流言，叫来徐世木询问，他点头承认，然而询问道原因他却像有难言之隐，趁老师不注意烟一样溜掉。
路越来越难走，我却很兴奋，徐世木想长尾巴的谜底即将揭开。翻过一道山梁，面前是一块缓坡，有一少年正在用耕牛犁麦垄。我像老太婆一样手搭凉棚，目光越拉越长，那耕麦垄的少年正是徐世木，他在从事着与年龄极不适应的体力活。
徐世木见到我，手抖动牛绳，牛便停住了。我看着眼前的情景，眼珠快要跌出眼眶，耕牛的犄角上拴着铁丝，牛嘴前挂着两棵鲜嫩的白菜。我知道，牛耕麦垄最喜欢偷嘴，东一嘴西一嘴，慢吞吞的耕不了多少地。这个在我心中蠢笨的少年，却创造性的在牛嘴前吊着白菜，牛便奋力前赶，又永远吃不到大白菜，身后便泥浪滚滚。我站在那里想啊想，想死了若干脑细胞，却没想出如此聪明的孩子为何在课堂上头脑像进了水？
徐世木让我到他家喝茶烤火，他犁完地就回家。
走近徐家三间泥瓦房，隐约可见石灰标语：“大力发展养猪事业。”原来这房子是多年前的猪场。徐老太太见到我，让我进屋烤火，倒了一杯糖水，甜得要命，听说糖越浓，表示客人越尊贵。借着火光，我看清老人脑上皱纹交错，如同古老的符咒。没牙的瘪嘴动个不停，说：“现在的老师多好啊，大冷天的还来家访。世木的爹读书时，算术考了3分，老师吓唬他，下次这样把你煮着吃了。世木的爹信了……从此上学就像上刑场。”
老太太说得正起劲，徐世木牵着牛回家了，老人便扭转话题说起儿媳妇，出门四年，只给儿子带过50元钱，一套衣服，还是女式的，她早忘了她儿子是男还是女。还是孙子好啊，孝顺得很，给俺倒尿罐，放星期给俺炒油盐饭。晚上几个吊死鬼来索命，俺孙子竖起尾巴，刷刷几下，就把死鬼吓跑哒……老人的目光黯淡下去，似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接着就胡话连篇了。我知道老太太疯病又犯了，不由得脊背凉风飕飕的。我突然明白，这个没长尾巴的人间少年渴望长出尾巴，是为奶奶驱邪避鬼。可笑的背后是心酸，我麻木的心瞬间跌落到更低处，在听不到回声的深处震颤。
徐世木挨着他奶奶坐下，不断的喊叫，“奶奶，你醒醒！”老太太就像被虫蛀的蜡像，半晌不苏醒过来，颤微微的走进灶屋。
徐世木用火钳拨动柴灰，“老师，我没尾巴，只是给奶奶壮胆的。”我含糊点头，“老师想帮你。”他嗖地站起来，似乎不敢相信老师的话。我坚定地说：你相信老师，能告诉我为啥用臭气喷人？徐世木略一踌躇，“他们说我妈和别人跑了，再也不会回来了，我有胃病，就用臭气喷他们。以后我不会了，长大了，我要当兵，用臭气喷敌人。”
我挨着徐世木，抚摸着他肥大的脑壳，真想为他做点什么，比如给他奶奶壮壮胆，给他治治胃病，弄清聪明绝顶的他为啥厌学……
天色渐晚，我走出低矮的木屋，决定明天就带徐世木去看胃病。请人给他买一套童装，屁股后面一定要有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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