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竹溪河畔消夜,吃着烤鱼看夜景是莫大的享受。
文/阚韶辉 图/郭瑞
无鸡无鱼不成席
竹溪地处秦巴山区,山里人家,淳朴厚道,居家食粗菜淡饭,待客则尽主人之礼。清同治版《竹溪县志?风俗》记载:“溪邑僻处偏隅……食品多有蔬菜,待客则用鸡豚。”1985年版《竹溪县志》称:“宴客,一般户待以鸡豚,尽主人之礼而已。”看来,竹溪人的待客之礼,总是把鸡排在首位,古今亦然。
竹溪人最爱吃的鸡——酸辣子焖仔鸡,是最有名的竹溪特色菜。仔鸡又叫童子鸡,从名字可知其嫩。竹溪籍著名作家野莽,在他的五卷本方志小说《庸国》中,写到一个有关酸辣子焖仔鸡的有趣故事。明朝崇祯九年,李自成又来竹溪。过关垭子时,他问侄儿李过:到了竹溪想干什么?李过说,想吃竹溪的酸辣子焖童子鸡!李自成骂道:你个莫(没)志气的……
野莽介绍说,写这个故事,是想借李过的“理想”, 赞美令竹溪人垂涎的酸辣子焖仔鸡。试想,竹溪人烹饪用的鸡,都是那种生长期在两年以上的乡下土鸡,搭配的香菇、木耳等,也都是土生土长的食材,所以那鸡肉香而不腻,有嚼头,更何况是用竹溪人最好的那一口酸辣子焖出的嫩嫩的仔鸡呢?
至于老母鸡,焖是焖不熟的,那就慢慢地炖汤。如果说竹溪人的鸡汤,有什么特色的话,大约就是“不纯粹”:在葱、姜及花椒、大料、香菇等佐料之外,还放入豆腐干(或魔芋豆腐、洋芋块),与鸡互补滋味,并把那硬而脆的酸辣椒,切几块与鸡同炖。微微的酸辣,浓浓的醇香,原来,老母鸡的味道,也可以是极好的。
除了以鸡领衔,竹溪人的宴席上还有一个主角,那就是鱼,所谓“无鸡无鱼不成席”。尤其是竹溪人的团年饭,那是一定要有鱼的。调料多是切碎的酸辣子及葱姜蒜,而无论是鲜烧,还是油炸了之后烧,讲究的都是用整个的大鲤鱼,且不能一顿吃完,好讨得一个“年年有鱼(余)”、“有鱼(余)有剩”的口彩。
若是待客之宴,那条放在盘中的大鱼的鱼头,一定要对准坐在上席正中位置的主客,以示尊敬。而这个鱼头,也要敬请主客来吃……
其实,更美味的鱼,在竹溪南部山区。那里山大水阔,有以汇湾河为代表的大河,更有无数泉流山溪,出产品类繁多的野生淡水鱼,如鳜鱼、鳈鱼、鲫鱼等等,个头皆不大,却鲜美无比。其中以鳈鱼最多最有名。
对这类野生河(溪)鱼,竹溪人的做法,颇有点“治大国若烹小鲜”的意思,放弃了重口味与细讲究,就是煮一大盆鲜香扑鼻的鱼汤,尽情消受。这一大盆鱼汤,可以是撒了芫荽的酸菜鳈鱼汤——你用筷子轻轻一碰,那细嫩的鱼肉,从骨刺上悄然滑落,一勺舀来,酸香细腻的美味,无以言表。最好是葱姜蒜之外,不放任何蔬菜和作料,只取那天然、质朴的河鱼之鲜……
竹溪南山小溪河流里的鱼,不是常能吃到,而竹溪县城中,竹溪河堤岸上排档和鱼馆里的烤鱼,却是举步可得。这里是无拘无束的朋友小聚的佳处,烤鱼多以火锅的形式呈上。火锅中的鱼,若隐若现地“潜伏”于白里透红的酸萝卜丁之下,周边围以花生米、黄豆及若干青菜——色增食欲,目睹已垂涎欲滴。酸辣爽脆的酸萝卜,首先刺激你的味蕾;接着,新鲜细嫩的烤鱼肉,携带烤料、汤汁的酱香和微辣,次第“袭”来;再吃一口花生、黄豆或青菜,清爽的口感中,更增添丰富的味觉享受……这时候,最不擅长饮酒的朋友,也要大口喝一杯啤酒了。
有一种白菜,叫“匍塌棵儿”
有一种惊叹叫“哈了哇”,有一种漂亮叫“好排场”,有一种牛皮叫“吹包子”……这是网上流行的一则关于竹溪方言的段子,尽管不全准确,却意趣盎然。套用来说竹溪蔬菜的一种,特为老乡们续上一句:有一种白菜,叫“匍塌棵儿”。
那种包得紧紧的,叶厚色白的大白菜,竹溪人并不感冒,以为淡而无味。却津津乐道于一种散状铺开、色泽青绿、野里野气的白菜。用方言说起来,竹溪人都知道它的样子,但到底是怎样的几个字,却不好写出来。笔者以此请教擅长竹溪乡土题材的小说家阮家国先生。他认为,竹溪方言里的这种白菜,按其读音,联系物态,应该写作“匍塌棵儿”。
这“匍塌棵儿”,是一种本地白菜品种,保持了原生态,无拘无束地铺开来长,随着自己的性子长。秋种冬食,春天结菜薹,有脆甜而紧致的口味。竹溪人往往把它的叶子或菜薹,与臭豆渣、大肠下锅同煮做汤,那菜鲜与渣臭、叶嫩与肠腻,两种极端的口感与滋味,相融互补,生出一种充满乡土气息的热腾腾的风味,驱走人们身上的冬寒,化掉春节前后积淀肚中的油腻。
当然,“匍塌棵儿”也可大火清炒,什么都不放,更能炒出它的原滋原味,那种来自初春、来自田野的清清爽爽的滋味。
竹溪人对“匍塌棵儿”的喜好和食用,经典地反映了竹溪饮食取材用材的一种特点,那就是立足本地物产,取材很广泛,用料都平常。诸如萝卜白菜、辣椒土豆、豆角豆腐等等,皆是典型的百姓家常菜。难得的是粗料细做、素材精烹,经过精巧的制作加工,使之嬗变为特色美味。
因为僻处内陆山陬,昔日交通闭塞,外地食材难进入,更遑论奇珍与海鲜。但好在本地物产丰富,清同治版《竹溪县志?物产》记载:“菽、梁、黍、稷、蔬、果、禽、鱼之属,他邑所侈陈者,颇亦多有……”这是竹溪菜取材广泛的优越的自然条件。
所以,竹溪人做饭菜,就在这些土生土长的物产上用心思、想花样。一种食料用不同的烹饪手法,或几种食材予以不同的搭配,能做出多样的美味佳肴。就说最常见的主食——米和面(昔日还有苞谷)吧,竹溪人硬是搞出炒花饭、洋芋干饭、南瓜干饭、萝卜丁干饭、豆豆干饭、蓑衣饭(苞谷面掺大米蒸的干饭)、蒸面、南瓜拖面、面鱼、面籽儿等等十几个花样。
又比如洋芋(土豆、马铃薯),多么平常的东西。但竹溪人用它做的各式花样的菜,估计足可以放满一桌:炒洋芋丝、炒洋芋片、煎洋芋块、炸洋芋条、炸螃蟹夹子(洋芋丝沾洋芋淀粉,一撮一撮入油锅炸黄),还有炒洋芋干、煮洋芋汤、炒洋芋粉、洋芋巴巴(洋芋磨碎,捏块油煎)等等。另外,做蒸盆、炖排骨、红烧排骨、蒸大酥、蒸小酥、蒸丸子等很多菜,都以土豆为首选的辅料。如此这般,做出一桌竹溪风味的全土豆宴,没有一点问题。
传说中的神仙豆腐
充满乡土气息和民间情味的竹溪菜,当然少不了山野菜。周作人在《故乡的野菜》中念念不忘的“浙东人春天常吃的野菜”——荠菜,如前所述,竹溪人于冬春之际,常将之采来,与臭豆渣片儿同煮,汤鲜味美。
印象最深的山野菜,是椿芽儿和枞树菌。房前屋后或菜地边的香椿树,或许是有主人的,但椿芽儿本不是菜,是香椿树春天初发的嫩枝嫩叶,权且算作山野菜。嫩而脆的椿芽儿,其香无比,香得冲鼻子。除了椿芽儿(将之焯水后切碎)炒鸡蛋,这种最常见的美食之外,那加入了椿芽儿的萝卜缨子盐菜、芥菜盐菜,称得上竹溪干菜中的山珍。
据我所知,如今的枞树菌,春秋二季在竹溪县城上市的时候,价钱已数倍于猪肉,而且还很难买到。赴宴,若席上有一盘酸辣子或青辣子配枞树菌炒瘦肉,或枞树菌焖仔鸡,且你能在那肉多菌少的盘子里,夹到一两片菌子,很需要好运气。而早年间,枞树菌没这么稀奇,也不值钱。所以我常常后悔:年少时在乡间,怎么没有多吃些枞树菌呢?
确实,枞树菌以鲜嫩清香的味道,柔和爽滑的口感,让人吃过之后,久久难忘。但它需要枞树(马尾松)林、沙性土壤等生长环境,以及春秋时节合适的气温与雨水,故该菌至今无法人工种植,到山上捡菌子,又可遇不可求。因此,枞树菌弥足珍贵,是难得的时令山珍。
更有一些以山野菜为食材的美味竹溪菜,菜场买不到,城里人难以吃到,那是藏在大山褶皱里的人们以生存智慧和生活的温情创造出来的,比如神仙豆腐。豆腐一般是用黄豆或魔芋做的,可竹溪还有一种豆腐,却是用树叶制成的——因为这种学名叫“长柄臭柴”的树,其叶富含果胶,竹溪人俗称“神仙树”,故用其做的豆腐称为“神仙豆腐”。其实,神仙豆腐制作十分简单,采摘来“长柄臭柴”的树叶,洗净,捣成糊状,加适量水,然后放入植物碱“点卤”,再将汁液搅拌均匀,置于通风阴凉处,冷却凝固半小时即成。
制作简单的神仙豆腐,却充满了传奇色彩。据竹溪县《曾氏家谱》记载,北宋元丰三年(1080年),武陵(竹溪)一带雨涝百余日,致山洪暴发,田禾无收,饿殍遍野。人们采“神仙树”叶做豆腐,活人无数。
有意思的是,传说中的神仙豆腐,还得到了苏东坡的赞誉。竹溪民间流传神仙豆腐是一位叫“苏团练”的人取的名。他还赞美神仙豆腐道:“清香润滑,身心通泰,真神仙也。”“苏团练”何许人也?原来,北宋大文豪、美食家苏东坡,曾因乌台诗案贬至黄州(今湖北黄冈),任团练副使一职。“苏团练”即苏东坡也。这样的传说,让神仙豆腐增添了浓郁的文化韵味。
( 责任编辑:admin 新闻报料:272986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