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陵王、卢俊义与梅子垭的渊源
阚韶辉
素闻竹溪县汇湾乡山好水好,梅子垭上的茶更好。更有多则传说,赋予梅子垭及梅子贡茶浓郁的传奇色彩:唐中宗李显被母后武则天废黜,贬为庐陵王,从长安(今西安)流放房州(今房县),途径梅子垭时,因暑热而昏厥,饮了当地人煮的茶,顿时痊愈,便把梅子垭出产的茶,进贡母亲,被武则天赞赏,钦定为贡茶;北宋末年,《水浒传》中的英雄首领之一——卢俊义的后人,避祸隐居于此,以茶为业,梅子垭茶逐渐声名远播。
庐陵王的踪迹、卢俊义的后人,这是世代相传的口述历史,还是附会名人的的讹传?2012年7月下旬的一个清晨,我们驱车从竹溪县城南行,前往山高水长的汇湾,走进梅子贡茶发源地——梅子垭村,探寻那一脉茶香的渊源。
走进梅子垭村
未及中午,我们就到了汇湾河与万江河交汇处的汇湾乡政府所在地小河口。距高山上的梅子垭,尚有十几里简易公路的车程。我们的探茶之旅,在拐过十几处上山的弯道后,终于攀上山顶,抵达梅子垭村。
村口有一红墙院落,传统的歇山式门楼颇为气派:四根红色大圆柱,三开重檐,展开如翼。门柱上金黄漆底、隶体黑字的一幅对联,十分大气地显现梅子贡茶享有的穿越时空的美誉:“长江三峡水,楚地梅子茶”,横批“贡茶山庄”。原来这是梅子垭村委会所在地,虽僻处高山,作为贡茶源地,就如家族的祖居、宗教的“祖庭”,身份尊贵显赫,故有此等气派的门楼和院落。
站在“贡茶山庄”门口,但见满目巍峨青山,寂寞安然,起伏叠翠;散布其间的茶园,如一条条绿色的飘带,披覆于远近坡岭。大山在西南方,留出一个山岚习习的缺口,伫立三两户白墙黑瓦人家,正是梅子垭的所在。
前往梅子垭垭口的中途,路右突现一亭,黄瓦红柱飞檐,亭名“贡茶苑”。亭边立一石碑,碑上竖行铭文——“梅子贡茶传说”,吸引了大家探究的目光。其内容,除前文所述梅子贡茶的有关传说之外,还提到了更早的渊源:“《尚书》、《华阳国志》载:‘武王即克殷,以其宗姬于巴,爵之以子……漆、荼(即茶)、蜜,皆贡之’……”那么,这一带种茶和进贡茶叶的历史,可以追溯到更早的先秦的商周时代了。
寻觅庐陵王的踪迹
在“贡茶苑”亭上,萦绕心头的一个疑问更加强烈了:梅子垭远离通衢,这样一个今日尚需艰难攀爬才能抵达的高山之巅、深山之陬的所在,真的印过唐代庐陵王李显的足迹吗?
听到我的疑问,同行的梅子垭村村支书梁仕华,说出了一个令我们兴奋的信息:前面不远处那个更高的山垭叫“分水巷”,自古就是盐大道经过的地方啊。清代嘉庆、道光年间的学者型官员严如煜,在《三省边防备览》中,如此描述秦巴山区古盐道:“东连房竹,北接汉兴,崇山巨壑,鸟道旁通……”古盐道以大宁盐场(今重庆市巫溪县大宁河畔宁厂镇)为原点,呈散射状,分别往北、东北、东、东南四方,通向陕南,以及湖北竹溪、竹山、房县。其中一路,从巫溪北上丰溪、泉溪,再往东北翻山越岭,下至汇湾小河口,经汇湾河、堵河,东去竹山、房县——这条利用了水道,因而更加便捷的盐道,正好穿越梅子垭。
庐陵王李显,是在公元684年年初被武则天废黜帝位、贬为庐陵王后,于当年五月——一个收摘春茶的暮春时节,踏上流放之路的。那么,这位落难的大唐帝王,一路行行止止的流放足迹,会不会踏上这条古盐道呢?
多方稽考,归拢起来是两个说法。按《旧唐书卷七?本纪第七?中宗睿宗》记载:“(嗣圣)元年二月(684年1月),皇太后废帝为庐陵王,幽于别所。其年五月,迁于均州,寻徙居房陵。”这就是说,庐陵王是先到均州(今丹江口),再西去房州(今房县)的。若经此途,李显当东出长安到洛阳,向南经南阳、老河口,抵均州,再迁房州,那么就与梅子垭无缘了。
另一种民间说法是,李显流放房州,途中有韦皇后相伴,更有随从、押送兵将一干人众,最宜择近道、走大路、选水路,那么当会翻越秦岭,南下汉中、安康、平利(史称“秦楚故道”)后,踏上盐商、盐挑夫的足迹,到汇湾小河口上船,走汇湾河、堵河的水道,过竹山,抵达古代鄂西北的腹地——房州(今房县)。李显经此路径,符合盐道是古代秦巴楚毗连地域主要道路的历史背景,也符合当年追求便捷、利用水道的择路原则。这样,庐陵王李显就有可能翻越分水巷、梅子垭,在1320多年前的那个暮春时节,循着垭上的茶香,寻进村落,在山民家中歇脚、打尖,以茶解暑……
当然,庐陵王路过梅子垭,与梅子茶结缘的故事,也可能发生在他被武则天“召还复辟”的归途——《郧阳府志?侨寓篇》记载:“圣历元年(公元705年),(武则天)有感狄仁杰姑侄母子孰亲之谏,始悔悟,遣徐彦伯召还,复辟。”——可以想见,尽管对母亲的恐惧,笼罩李显的整个悲剧人生,而幼年备受唐高宗、武则天夫妇宠爱的他,还是十分用心地在回长安的旅途中,搜罗一些特产,用进贡的行动,讨好武则天。
探访卢俊义后人
我们探茶之旅的终极目标——梅子垭后的山湾,藏几户山村人家,皆砖砌平房或楼房,唯一一幢土墙石瓦旧房,住的正是卢氏人家。这是留在祖居地的卢家后人中的一户,主人叫卢传贵,其他兄妹多人,已散居村子其他地方。老卢须发斑白,年龄约50岁多岁,其肩宽背厚、臂长面阔的粗犷外表,以及直言耿介的言谈,让我不由想到他们这一支卢氏家族传说中的祖先——千年之前水泊梁山上那位“相貌丰伟、武艺高超”的“玉麒麟”卢俊义。莫非,今日梅子垭上卢姓族人的身上,真的尚有北宋末年一代枭雄的遗传基因?
梅子垭上卢家,确实历史悠久。老卢把我们引到屋后,指点卢家祖居所在——一片蔓荆荒蒿覆盖的200多平米的平地,从其规模,以及几处长了苔藓做过屋基的石坎隐约显现的轮廓看,确实是一处废弃已久的宅基。在老卢的引介下,我们在这片废墟西头的山脚下,更有惊喜的发现——那里有一口毛石筑砌的古井。老卢说,这井是他们卢家祖先迁居此地伊始,开掘砌成的。
古井不波,却依然清澈,还透着碧绿的亮泽。古井井口并非完整的圆形,在井口外侧,有一个直径一尺左右的光滑圆形缺口,致整个井口变成了椭圆形。原来,村民用木桶打水、提桶,木桶与搭砌在井沿的青石板不断磨擦,年深日久,硬是在井口外侧磨损出一个圆形缺口。有行家凭此估算,梅子垭的这口古井至少有千年历史。
尤为神奇的是,老卢介绍,煮此井井水,泡梅子垭上卢家先人种植的古茶园的茶叶,会出现茶叶倒立杯中的奇特现象,且茶水格外清香,并有治肚痛的奇效。遗憾的是,我们当时匆忙,没有煮井水泡茶以现场验证这一说法的真伪。
但可以确信的是,好山好水出好茶。也许,就是以这样的泉水,煮梅子垭上生长的高山绿茶,当年令庐陵王一饮而愈暑疾。我砰然心动,隐约感觉自己,似乎已触及梅子贡茶的深层秘密。
今日梅子垭上,确有一处围以砖墙和铁栏、被精心呵护的茶园,内有数十株苍劲的古茶树,依然青枝绿叶,年年发嫩芽、供新茶……按我们访谈的梅子垭上多位卢家后人的说法,这数十株古茶树,是这一支卢姓族人的先祖,从“南京”流亡到汇湾梅子垭伊始,用带来的一包茶种,点种之后培植出来的。
这一家族故事,据说详细记载在他们这一卢姓宗族支脉的《卢氏家谱》中。然而,十分遗憾的是,上个世纪70年代,卢家供奉在堂屋神龛里的十二册家谱,被当时来垭上勘察、筹建茶园的乡财政所的一位干部,闻听传说后,以借阅抄录的名义拿走,之后数十年间,卢家兄妹屡次讨要未果,终于不了了之,家谱再也不见踪影。
“谱乃一家之史”。这则或可佐证、揭示梅子垭卢氏家族源流,和梅子垭茶叶种植和经营历史的唯一民间史志材料,是尚在人间,还是早已散佚,现在成了一个谜团,成为迷失家族“根本”的卢家人的一个心痛……
卢家先祖来自“南京”?
不过,卢传贵口述家族历史时,提到的一个地名——“南京”,让我非常震惊!因为,北宋确实有一个“南京”。此“南京”非六朝古都、今日江苏省省会南京,而是北宋都城(东京开封府)之外的三大陪都之一的“南京”应天府(今河南商丘市)。加上“西京”洛阳、“北京”大名府,正好是北宋的东西南北四都。
梅子垭上卢家自称为卢俊义后人,与述其祖先来自“南京”,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水浒传》是以《大宋宣和遗事》这部历史文献为主线,演绎而成,主要人物皆有原型。卢俊义的历史原型叫卢进义,他“生于北京,长在豪富”。《水浒传》第六十回介绍卢俊义:“北京城里有个卢员外,双名俊义,绰号玉麒麟……祖居北京人氏……”此“北京”亦非今北京,实为北宋三大陪都之一的“大名府”(今河北省邯郸市大名县),位于冀鲁豫三省交界处,与“南京”应天府毗邻——如今,河南省商丘市与河北省邯郸市的大名县,之间车程不过300公里。
卢俊义“祖居北京人氏”——世代居住大名府,其族又是富豪,所以家族庞大,分支庞杂,在北宋末年的“北京”大名府,乃至“南京”应天府的城乡,应多有卢俊义的家人和族人。所以,卢俊义反上梁山之后,大名府的卢俊义家人及族人惧怕“株连”之罪,为避祸,而先南迁应天府,再远徙鄂西北。
当然,也可能是在公元1127年的“靖康之难”——金人南下攻破东京(今开封)、灭掉北宋之际,牵连于卢俊义谋逆之罪的卢俊义族人,中原待不住,又不能追随南逃的宋王朝,涌进中原汉人的南迁大潮,去往江淮和江南,只好仓皇逃往山大人稀林莽的鄂西北,最终在汇湾河畔、梅子垭的高山之巅,隐居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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